棠絕歡一震,猛覺心痛難忍,口一張,鮮血迸吐而出,濕透了前襟。
慕容含情驚得呆了,一時間嚇得手足無措,也顧不得正在和他嘔氣了,急忙搶上前扶住了他,只覺觸手處一片冰寒,那徹骨的奇冷教她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她驚駭欲絕地摟住了棠絕歡,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如此冰冷?更不明白他如何抵受得住這似乎連血液都要凍結般的奇寒?她慌亂失措地流下淚來,急聲問道:「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
一股熟悉的寒毒自棠絕歡心頭猛烈爆開,凍的他的五臟,沿著脈絡冰結。便如千萬根冰針在經絡百脈中鑽刺一般。他搖頭,唇色凍得青紫,原本就毫無血色的容顏變得比冰霜還白。唯有眉間那縷殷痕彷彿吸收了他心脈的熱血般,益發鮮紅耀眼,呈現出一種詭魅般的妖艷。
慕容含情的心似乎也被凍結了,卻是因為恐懼和心痛。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棠絕歡對她有多麼重要,她絕不能失去他呵!糾結緊澀的嗚咽梗在喉間,她緊緊抱住了棠絕歡,他身上那冰寒徹骨的奇冷,似乎要凍結她的四肢百脈,她冷得牙關格格打顫,卻執意不肯放手,拚命想用自身的體溫暖和他,同他一起抵抗那椎心刺骨的冰寒……
棠絕歡推開了她,知道她絕對無法抵受這般絕寒的陰冷。他勉強抑下那股鑽心刺肺的劇疼,暗瞳因巨大的疼痛而渙散。他吸氣,擋住一絲清明的神智,望向募容含情。「記得你曾問過我,身上是不是佩戴了香囊嗎?」
慕容含情驚慌交加地搖頭,壓根兒沒聽清楚他問了什麼?只是一股腦兒擔憂地望著他,淚水滑下面頰,心中又急又疼,卻一點法子也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受苦。
「我身上的香味兒,不是佩戴了香囊,而是從肌膚血脈之中散發出來的。」棠絕歡運起拙火禪功,五脈生焰,焚竄至臟腑之中,終於緩緩壓下體內那股至陰至寒的奇毒。「你出身皇宮內苑,難道辨不出我身上的香味嗎?」
慕容含情茫然搖了搖頭。
「真的想不出來?我給你一個提示好了。」棠絕歡神色難測地望著她。「今晚是新月之夜,有一種花,會在新月之夜開花,而且只在新月之夜開花……」
他尚未說完,慕容含情腦中已火光電閃,驚呼道:「千月奪魂醉?你中了千月奪魂醉的劇毒?」
千月奪魂醉,是一種生長在西域極陰之地的奇花,形似茶花,潔白中微帶一抹嫣紅,如佳人薄醺,嫵媚奪魂。其香味似醇酒佳醒,聞者如醉。由於這種花只在新月之夜開花,花朵無毒,花莖卻含劇毒。不慎中毒者會在子夜後毒發而亡,所以才博得了「千月奪魂醉」之名。
她踉蹌後退,全身如入冰窖,彷彿被判了死刑--千月奪魂醉,是無藥可解的劇毒。中毒者每逢新月之夜便會毒發,承受生不如死的陰毒侵體之苦。如此苦熬千夜之後,才會心脈盡斷,魔毒入腦而死!
「奪魂醉,千月奪魂--每逢新月之夜子時,會毒發難忍,有如閻王拘魂--」棠絕歡眸中掠過一抹苦澀和淒涼。「這種稀世毒花是由西域高僧進貢,只栽植於皇宮內苑之中,你對我身上的香味應該不陌生才是。」
慕容含情木然搖了搖頭,渾身冰冷而顫抖,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千月奪魂醉,他中的竟是千月奪魂醉?這是無藥可解的劇毒啊!這世上,有誰能救他?
「這種花,因為是天下至毒,皇宮裡早就不栽種了。我聽說只有豫王府的花圃裡還種著幾朵,因為豫王爺似乎極偏愛這種花。」她淚眼迷濛地捉緊他的衣襟,急切問道:「你中毒多久了?咱們得設法在千夜之內解毒啊!這世上一定有人能救你,一定有人能救你的!」
「你問我中毒多久了嗎?」棠絕歡冷冽而淒幽地笑。「二十五年前,我母親懷胎八月之時,被迫服下千月奪魂醉--母體中毒,禍延胎兒。以致我尚未出世便已身染劇毒。」
慕容含情瞠大含淚的水眸,顫抖地以手摀住唇;避免自己驚呼出聲--他母親懷胎八月之時,被迫服下千月奪魂醉?他尚未出世便已身罹劇毒?怎會有人狠心迫一個孕婦服下世間至毒,一舉毒害兩條命?而隱蔽在背後的,又會是一段多麼慘絕人寰的往事啊?
而他被這至陰至寒的奇毒折磨了二十五年……想到他所身受的苦楚,她熱淚盈眶,心痛得無法言語。
「就因為我體內的毒是先天之症,根附骨血之中,以致我血脈均含劇毒,才會散發出千月奪魂醉的奇香。」棠絕歡矜冷而淡然地說著,彷彿他說的是別人的事。「身染千月奪魂醉劇毒的人,活不過子夜,而我之所以能夠活了二十五年,是因為先師捨去一身功力,將內力過給了我,才讓我有足夠內力抵抗體中寒毒,可是先師卻也因此六脈盡斷,氣竭而亡。臨終之前唯一遺願,是要我為先母報仇!」
「報仇?」慕容含情蓮眸中含著水濛濛的霧氣。心,好疼呵!「擁有千月奪魂醉這種毒花的,只有我慕容皇室和豫王府,你的仇人是皇室還是豫王府?」
棠絕歡凝然不語,沉入黑暗的冰瞳只是幽幽忽忽地看著她,神色肅冽得教人心悸。
慕容含情一顫,心中突然漫過一股淒側欲絕的悲哀--她是皇室九公主,是豫王府未過門的小王妃,不論他的仇人是慕容皇室或豫王府,都和她脫不了於系!
真相終於大白!他擄劫她的目的--不為財、不為人,竟是為了不共戴天的弒母毀師之仇!
在震驚和心痛的迷霧裡,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蓮眸中閃出了希冀的光。她屏息,小心翼翼地問:「你說你師父將全身功力過給了你,那你可以用內力抵抗千月奪魂醉的劇毒,不會毒發而死,是不是?」
看著慕容含情因祈盼而發光的小臉,棠絕歡冰冷而淒絕地笑了。
「我師父散盡功力,賠上性命,本是要為我逼出體內劇毒,卻沒想到反是將劇毒逼入了我的五臟六腑,深纏於經絡百脈之中,若非遇到西鉻尊主,教我修習拙火禪功,只怕我早化為一堆白骨了。」
「西鉻尊主?」慕容含情驚詫地間:「是西鉻那個棄位出走、不知所蹤的世尊皇佛爺嗎?」
「沒錯。他貴為轉世活佛,出身於『拙火定』的禪門之中,生來即有控制火焰的異能,他教我修習拙火禪功,希望我能用至剛至陽的三昧真火去壓制體內至陰至寒的冰毒。」
慕容含情捂著心口,隱含希望地問道:「那拙火禪功可以化解你體內的寒毒嗎?」
可惜,棠絕歡的回答卻完全粉碎了她的希望--
「你聽過飲鴆止渴嗎?我體內的毒是先天之症,根附於骨血之中,驅不出化不掉,世上縱有仙丹妙藥、再世華倫,也解不了我體內寒毒!勉強用真力壓製毒性,只是讓劇毒侵害更深。」棠絕歡低幽的嗓音輕蕩在竹屋之中,宛如鬼魅輕喃。「瞧見我眉間血痕了嗎?這表示毒入眉心,魔毒即將入腦,我已無多少時日可活了。」
宛如晴天霹震,震得慕容含情魂魄盡失,她神智淒茫飄忽地望著棠絕歡,整個人宛如癡了、傻了。
她方才聽見了什麼?他已無多少時日可活了?
棠絕歡望著她迷惘無助的嬌顏,冰瞳中閃過了一抹飄忽的痛楚火焰--是該讓她走了,趁她尚未泥足深陷之前……不管他和豫王府有多少恩怨,他曾向自己立警--絕不折毀這朵傾世紅蓮!
「我體內的毒性積纏年深日久,已經侵損百脈、五臟俱傷。如今只要一逢新月之夜子時,毒性發作,我便會功力盡失。」他伸手輕撫她清靈絕麗的臉蛋,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珠。「我給你一個逃走的機會--今天下晚子時一到,我體內的毒性便會再度發作,那時的我宛如廢人。如果你可以駕馭得了『赤火』,它便會帶你離開山谷,這一個夜裡,你能逃多遠便逃多遠。因為天一亮,我體內的毒性消褪,我便會去追你回來。畢竟你是我報仇的最佳棋子,我不會輕易讓你回到楚逸安身邊!」
慕容含情蓮眸渙散,眼中盈滿清淚,迷濛地望著他。「報仇……」她迷惘淒喃,椎心的痛喚不回走丟的三魂七魄……他活不久了?他就要從這個世間消失,而她再也看不到他、摸不著他了?
淒涼破碎的一顆心呵,如何再拾掇拼湊起原來的完整?她好痛,而誰來救她逃離這種心痛?
他活不久?活不久了!
「是的。報仇!」棠絕歡空洞虛無的暗眸裡燃起一股決絕的烈焰,一種毀滅般的狂野,卻又顯得異常淒涼迷魅。「我要殺豫王爺,毀豫王府!我要讓豫王府的人,全都不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