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著溫馨笑意,他抬頭望向那近在眼前的竹屋燈火,卻不經意地望見了高掛山頭的一環新月。
一股冰寒徹骨的劇疼抹驀裡掠過他的全身,絞得他五臟俱擰,他彎下腰,痛得深深吸氣,等待那股似要將他凍斃的陰寒平息下來。
望著天上如鉤新月,他淒寒欲絕的冰瞳裡掠過一抹悲涼--他有什麼資格奢求那向來遙不可及的幸福與溫暖啊?「幸福」這兩個字,從來不為了他而存在!
抑下了體內奔竄著的極寒痛楚,他恢復了雪酷與冷漠的神色,緩步走回了琴韻繚繞著的竹屋。
竹屋內,熏著老木根香。那是他為慕容含情挖出千年蒼木的根所製成的沉香,香味清奇幽絕,讓人聞了心怡神定,有清心寧神的奇效。
木煙繚繞中,只見慕容含情端坐撫琴,神色莊嚴而肅穆,美麗絕倫的面龐上泛出微微的柔潤光芒,宛如是一尊紅玉雕成的、端麗絕俗的觀音音像,令人見了不自禁的感到心情平和、寧靜喜樂,彷彿所有的黑暗與仇恨,在她面前都不復存在了。
慕容含情見他回來,恆星般晶亮的眸中閃過了盈燦燦的笑意,眩惑得教人屏息。她纖指輕拂琴弦,輕佻慢捻,原本空靈悠遠的曲調丕變,轉為柔和婉轉,如流泉松風,輕拂心田,琴韻纏綿不絕。
棠絕歡聽著那輕靈幽逸的琴聲在耳畔心間流轉,只覺似有一股清泉注入經絡百脈,他向來煩惡異常的心脈,竟隨著那流泉般的琴韻而舒暢開來,始終糾結在心肺間的寒氣與疼痛似乎也減輕了。
看著他始終微鎖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神色寧和平靜,慕容含情知道這琴音確實對他大有助益,不由得十分歡喜,柔聲間道:「你心肺之間的疼痛,可好些了嗎?」
棠絕歡一凜,冷冽問道:「你怎知我心肺疼痛?」
「我自幼習琴,又熟讀黃帝內經,稍微懂得一些醫理。」慕容含情盈盈淺笑,「我瞧你面無血色,常皺眉頭,體溫又極冰冷,顯然是心肺受了損傷,所以用琴音助你調理心脈,希望能減輕你的疼痛。」
「你是說你能用琴聲治病?」棠絕歡懷疑地斜睨著她。
「琴聲治病,自然不能。但卻能清心寧神,調理百脈,對身子是大有好處的。」慕容含情輕佻琴弦,柔柔說道:「上古伏羲氏制琴,創五弦,傳到周朝時,文武一三各加一弦,演變成了七絃琴。而七絃琴的五音『宮、商、角、征、羽』,和天地間的五行『金、木、水、火、土』是相互感應的,而五音和五行又可以影響人的五臟六腑。」
看著聽得一頭霧水的棠絕歡,她更詳盡地解釋道:「根據黃帝內經所記載:『角為木音通於肝,征為火音通於心,宮為土音通於脾,商為金音通於肺,羽為水音通於腎。」所以琴要是可以影響臟腑並加以調理的,若是能再加上藥茶補身,我相信你的心脈會慢慢調養好的。」
她站起身來,走到桌前捧起一杯甜香四溢的花茶,笑盈盈的遞到了棠絕歡面前。「這是我下午到杏花林中採了杏子和花蜜所熬成的花茶,可清腸潤肺解郁氣。你喝了吧,對身子很有好處的。」
棠絕歡心神激盪,熱血忽湧,一股暖流驀裡流遍了全身,教他心口暖洋洋的--這世上,從未有人對他如此關懷與用心過。
他接了花茶,聲音暗啞而低幽地道:「你對我這般好法,不怕我再也不肯放你走?」
我就是不要你放我走啊--慕容合情心中嘟囔著,但基於女孩家的矜持,這句話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她嬌面泛紅,用著開玩笑般的語氣來掩飾心中的羞赧。「你怎知我對你好?也許我在茶中下了毒,打算毒死你,好逃離你的魔掌呢!」
「下毒?」棠絕歡幽合的雪瞳中掠過一抹譏誚與淒涼。「這世上,還有什麼毒能要得了我的命?如果毒得死我,就算你有本事。」仰首將花茶一飲而盡。
慕容含情癡癡怔怔地瞧著他冷魅蒼白的容顏,清俊絕倫的眉眼,那股從初見他時就隱約若現的熟悉感又浮上心頭--以前,她究竟是曾在何處見過他呢?
細細打量著他似曾相識的眉眼,驀然,一個驚心的發現竄過了她的腦海,她失聲叫了出來。「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麼始終對你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了--你的眼眉,和逸安哥哥好像啊!」
怪不得她總覺得好像以前曾見過他似的,卻總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只因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要將他和安豫小王爺連在一塊兒。
然而,此時望著他那和楚逸安極為相似的眉眼,她終於明白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何而來了?可這個發現卻教她既震驚又迷惑,只覺自己似乎是捲入一個翻天覆地的漩渦之中了。
他和楚逸安究竟是什麼關係?又為了什麼而擄她來?而她,愛上了一個和自己即將完婚的夫婿似乎有關莫名關係的劫匪……她驚然心驚,心中怦跳著莫名的驚悟……
她有預感--這將會是一場顛覆命運、天地不容的大災難啊!
☆ ☆ ☆
裔梧別館--琉芸軒搖曳的燭焰下,一卷繪著魯州山水的地圖攤開於楠木桌上。愷太子和安豫小王爺正埋首研究這一卷羊皮地圖。
「益都縣南臨濟水,北有蒼龍山,往東走,過首都濟陽,便是五嶽之一的泰山。」愷太子皺眉道。「咱們現在最麻煩的問題就是無從研判歹徒劫持了含情妹妹之後,究竟會往哪一個方向逃逸?歹人可以走山路,往山裡藏匿行蹤;也可以走水路,一路南下至中瀠……」
他歎氣,緊鎖雙眉道:「如果真是中瀠派人劫走了含情妹妹,可就棘手得很。」
楚逸安緊咬下唇,強抑心中的焦急與擔憂,神色專注的研究著地圖。「我倒認為歹徒很可能往蒼龍山逃逸,畢竟蒼龍山就在益都縣郊,歹徒會選擇在縣郊荒野下手,定然是對益都縣的地形有一定的熟悉和瞭解。你派人徹底地搜過了蒼龍山嗎?」
「我撥了幾百名禁衛軍,在蒼龍山中日夜不停的搜索,只差沒把蒼龍山給翻過來了,可卻一無所獲。」愷太子搖頭道。「咱們這樣盲目搜索也不是法子。現在至為要緊的,是盡快查出歹徒的身份和企圖,咱們緝查的方向也才有個譜。」
「聽說歹人武藝絕倫,一人一劍就挑了百名禁衛軍,殺了六十餘人--」楚逸安沉吟道。「或許我們可以從歹人的劍法招數上找到追查他身份的線索。那些死在歹人劍下的禁衛軍屍首,全送到衙門裡杵作驗屍了嗎?」
「其實也用不著杵作驗屍,那些禁衛軍全是一劍斃命,致命傷全在心口!」愷太子歎道。「我從未聽說過東葺境內有如此劍術卓絕的高手。按理說,此人劍術神妙莫測,應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又怎會沒沒無名,在江湖中一無所聞?」
楚逸安一怔,腦中閃過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一劍鎖心……」他面上神色大變,驚聲道:「難道是鎖心劍任寒書?」
「鎖心劍任寒書?」愷太子疑惑問道:「那是誰啊?」
婪逸安咬住下唇,眉間的憂慮更深。「二十多年前,任寒書是武林中第一使劍高手,以自創的鎖心劍法打遍天下無敵手,死在他手中的人都是一劍穿心斃命!他性子高傲古怪,素不與人往來,卻於二十五年前投身於豫王府擔任我父王的貼身侍衛。我父王本來十分高興有天下第一劍擔任貼身侍衛,可哪裡曉得此人進府來是別有居心,不但與我父王最寵愛的小妾私通,還唆使那愛妾和他離府私逃。我父王震怒之下派兵緝捕,可任寒書劍藝卓絕,無人是他對手,連我父王都差點傷在他劍下。最後是擒住了那愛妾做為威脅,才逼得任寒書自斷一臂,棄劍投降。我父王本欲將他處以千杖鞭答之刑,可是那愛妾為了救任寒書,竟自願以身相代,替他受千杖之刑,以致被活活地鞭打至死。」
楚逸安歎了一口長氣,對這件從僕人口中聽來,在豫王府向來被視為禁忌的醜聞娓娓而談。「那任寒書自斷右臂之後受傷頗重,本已無力自保,可見到那愛妾為了他被活活打死,一時間像發了狂般,搶走那愛妾的屍身,負傷而逃,從此不知所蹤。」
他望著愷太子,黝黑深邃的眼中充滿了焦慮和擔心。「雖然那時我尚未出生,此事全由僕人口中聽來,而僕人之言,也未必可以盡信。可是那任寒書和我豫王府有深仇大恨卻是真確無疑的事實。聽說他逃走時還擄了王府中一個很重要的人,以做為對父王的報復。如果……如果含情妹妹真是被他所劫,那他定是為了報仇而來,後果不堪設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