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大的挫折,再辛苦的煎熬,並不能奪去他最初的堅持——找到雪茵,娶她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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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走了以後,肯尼也陪同彼得到紐約註冊入學,瑪俐則應英國醫藥協會的邀請,到倫敦作為期一個月的教學演講。
偌大一個家,只剩下她和丹尼爾。
前天雪茵撥了通電話給在台北的姑姑,姑姑告訴她,奶奶留下的遺產全寄放在她那兒,叔叔和嬸嬸暫時都還不曉得,還有鄉下一塊山坡地,原先登記在奶奶名下,必須由她和叔叔共同繼承,要她無論如何盡快趕回去。
雪茵的確想回去想瘋了,繼不繼承財產不重要,重要的是奶奶、姑姑,和……他。不知珍惜的女孩,是如此焦的無助地眷戀著他曾給予的溫存。
長長,長長地歎之口氣,雪茵更次踱到丹尼爾的臥房,問他護照到底補辦得怎麼樣了?
「可能還要再過一陣子。」丹尼爾敷衍地虛應她。
「為什麼需要那麼久?」前前後後都過了二十幾天了。
「沒辦法呀,誰叫你不是美國人,台灣跟美國又沒有邦交,當然免不了被以最慢件處理唆!」丹尼爾詭詐的眼一閃,隨即擠出笑容。「想不想要張綠卡?我有門路,保證絕對奏效。」
「謝謝,我沒興趣當美國人。」雪茵直截了當回絕他的好意。縱使她嬸嬸不願再收留她,她也不想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麥克怎麼辦?她答應過會等他回來的呀,這一走萬一……
真是好為難。雪茵矛盾地蹩緊蛾眉,心亂如麻。
「後悔了?」丹尼爾拉之張椅子給她,自己則歪到床墊上。「反正我這個人很好說話,你什麼時候需要,就什麼時候來找我,本人以人格保萎定鼎力相助。」
他難得表現出如此高度的熱忱,著實令雪茵疑竇叢生。「不如你先幫我把護照辦出來,然後我們再說要不要申請綠卡的問題。」
「行。明天我就帶你到移民局。」丹尼爾大方地一口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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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是移民局。」雪茵一眼即看出這裡,只是普通的辦公大樓。
「沒錯。我有一份證件遺忘在Office,你陪我去拿一下。」丹尼爾走人電梯才發現雪茵沒跟上,急著衝出大樓的旋轉門。「喂——你這是幹麼?」
「我在這兒等你。」她信不過丹尼爾,總覺得他怪怪的。
「怕我把你吃掉還是賣了你?」他佯裝慍怒。「拜託,我是好心幫忙你地,快啦,別人都在看我們了。」
雪茵禁不住他又哄又催,只好提心吊膽地跟著他走入電梯。
丹尼爾的服務單位位於十八樓,才進公司兩年的他,已經擁有自己獨立的一間辦公室。
「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到人事室請個假立刻回來。」
「喔!」雪茵不曉得他,心底打什麼鬼主意,無聊地枯坐在沙發椅上,胡亂瀏覽茶几上的過期雜誌。
去一下人事室怎麼那麼久?
再不來,人家移民局的人員就要午休了,那豈不是得等到下午。
正當雪茵不耐煩地移向電腦螢幕,了無目的地張望時,門突突然衝進兩名穿制服的警察,將她反手壓住。
「怎麼回事?」她嚇得花容失色。
「你被控非法居留,並且無照從事工作。」
「不,你們誤會了,我不是。」
「有什麼話到警局再說吧!」
「不,丹尼爾!」
她嚴破喉嚨了,丹尼爾卻恍若未聞,連辦公室裡其他的職員似乎對這類事件司空見慣般漠不關心。雪茵百口莫辯地被強行押進警察局,折騰大半天後,才由李察將她保釋出來。
「你還好吧?」李察問。
「一點都不好,丹尼爾呢?」她有十足的理由相信,這一切都是他在從中犒鬼。
「到日本出差去了,臨行前交代我過來幫你,很抱歉來晚了一步,害你被誤以為是偷渡客。」他背台詞似的,說得超乎尋常的流利。
「如果沒有人去告密,他們怎麼知道我在丹尼爾的辦公室裡?」她也許很天真但並不笨。
李察呆杵了好一會兒,才訥訥地說:「你猜得對,是丹尼爾去告的密,他一直很不喜歡你,尤其討厭你賴在他家不走,所以才使出這方法,逼你自動離開。」
原來如此。
雪茵的胃猛地一陣痙攣,兩眼空洞地平視熙攘的街頭,然後漫無目標地走過去。雨越下越大,她卻渾然不覺。
她該怎麼辦?
一走了之?去哪裡?麥克不在,肯尼和彼得也不在,瑪俐遠在倫敦,她沒有可以依靠的人,身上更是囊空如洗,她甚至連拂袖離去的本事也沒有。
「先到我那兒住幾天,雖然不是好地方,但也算得上整齊舒適。」李察好心地提議。
夜風像個說客,在她最孤立無援,徬惶不知所措的時候,刮得僻啪作響。
老天爺知道嗎?她猶未滿十八歲,為什麼就必須承受這許多橫逆?
她不願回去看丹尼爾憎惡、施捨的嘴臉,眼前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李察的租處位放東區的一棵老舊公寓,誠如他所說的,地方雖不寬敞,卻絕對於淨舒適。
他對她不壞,張羅吃的、用的,小心仔細地不讓她有絲毫委屈的感覺。
一個陌生人不該有這麼寬容的心胸,要不了多久,他會見出本性來的ˍ雪茵憑著女人的直覺,料定他別有所圖,這些禮遇只不過是攤牌前的過場戲而已。
她耐心等著,等著瑪俐和肯尼回來,也等著他現出原形,人生艱難莫過一死,如果上帝堅持寵召她回天堂,她也無可奈何。
這天,她趁李察去上班的時候,從他的櫃於裡偷了幾個銅板,坐公車到移民局,打聽補辦護照的進度。一問之下才知道,丹尼爾根本沒有送件,他拿走了她所有的證件,卻什麼也沒做!
天吶!
雪茵茫然跌坐在大樓外的台階上,心中不斷自問,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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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天空飄著細碎的毛毛雨,雲層壓得低低的,陽光絲毫沒有露臉的意思。
季仲桓趕在八點以前,到對街的小吃店要了一份廉價的早點:硬麵包加紅茶。
到了紐約他才知道,他父親為他籌措的錢,只夠繳交一學期的學費,其他吃穿用度全得靠自己打工掙來。
每天早上他會到語文中心惡補英語,下午再到大學旁聽法律課程,晚上則經由日子過得很苦卻也很充實,充實到每晚倒頭就睡,數不清有多久,他不曾再想起雪茵,想起她在風中招揚的黑色褶裙,及臉上靦腆的笑靨。
半年過去後,他如願以償地進人大學法律系就讀,並且獲豈份助教的工作。
往昔雪茵那份濃濃的思念,無形地轉換成對課業及同校美艷出色女同學的熱烈追求。
「季仲桓,下課有沒有空?」笑出兩個深深酒窩的女孩,是台灣某政要的女兒,打從開學第一天就緊黏著季仲桓。
「沒空。」她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太黏膩的女孩總令男人無法招架。
「那你幾時有空?我請你吃飯。」她鍥而不捨的精神,實在很值得頒發最佳勇氣獎。
「也許明天也許後天,再說吧!」季仲桓跨上腳踏車,經校外的林地揚長而去。
既然不是追逐的對象還是少惹為妙。他自負無情,像當年對待任旦名傾慕他的女孩一樣,從不心軟戀眷。
紐約的冬季不但寒冷而且多雨,風呼呼地拍打他的臉龐,像上千隻惡毒的利爪。季仲桓脖子一縮,用圍巾遮住大半個面孔,只露出晶燦的黑瞳猶照照生輝。
「拿出來!」楓葉林裡傳出一聲咆哮。
「我……我沒,沒有。」
「裝蒜,給我打!」尖拔的嘶吼,粗野地飄進季仲桓的耳朵。
他沈吟了一下,決定進去瞧個究竟。
「不要,不要打我。」
長相有些瘦小,斯斯文文的男孩被踩在地上,可憐地飽受三名大個兒的拳打腳踢。
「區區一萬塊你就拿不出來,好,看你皮有多厚,湯姆,扁鑽拿出來。」大個子一臉狠暴,粗壯的手臂在男孩面前揮來揮去地示威。
季仲桓趕緊把腳踏車藏在大樹後頭,圍巾更密實地纏住腦袋瓜子,以免被認出來,遭到報復。男孩拖到身後。
「不知死活的傢伙,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出手狠戾的大個子張牙舞爪追向季仲桓。
「管你是誰,反正今天的事老子是管定了。」
季仲桓懶得跟他廢話,手揚拳落,足尖點地,又是一陣連續的飛毛腿,將他三人打得屁滾尿流。
不是蓋的吧,這可都是經年累月琢磨出來的。
「快走。」敵眾我寡千萬不可戀戰。
季仲桓拉著男孩的手,火速衝向大樹後,迅捷躍上他的變速單車。
「快上來呀!」這個小呆瓜還許在那兒,等壞人來把他捉回去嗎?
「你車子……沒有後座。」男孩跟著單車奮力疾追,跑得氣喘如牛兩腮紫脹。
「那就用站的呀!」他到底是幾零年代的人,連這點彫蟲小技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