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茵從潔淨的肥皂味和汗濕的原始氣息,明白這個魯男子百分之百是季仲桓。這世上除了他之外,沒有第二個男人敢如此待她。
「你是我的。」季仲桓殷切地低語。
「你弄錯了,我不是。」即使在最纏綿的一刻,雪茵也沒有因此喪失清晰的理智。
「什麼意思?你敢說你不喜歡我?」雖然有些慍怒,不老實的雙手更大膽地輕撫過她的肚臍眼,激動地左右徘徊。
「喜歡你就該是你的人嗎?」雪茵不想讓他太得意,兩年多來,她受的折磨已經夠多了。
他從不珍惜她的感情,她也不該笨得一再付出。現在或許只有一點心痛,一點難以言喻的惆悵;可以後呢?她無法想像他翻臉無情的樣子,真要有那麼一天;她鐵定會難過得想自殺。
「轉過來。」他粗魯地扳過雪茵的身子,害她差點弄丟了手中的漁竿。「我是不是第一個親你的人?」
這算什麼問題?他根本沒權利問。可,老實的雪茵還是坦白地點點頭。
「這就對啦,女人的初吻和初夜一樣的,都該奉獻給自己的丈夫。」他說得振振有辭,宛如宣佈主權似的。
「真要這樣,你會犯了重婚罪的。」他吻過的女生,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吧!
「只娶你一個怎麼會犯重婚罪?」覺得和她理論逞口舌之快簡直浪費時間,季仲桓決定用最快速有效的方法,逼她俯首稱「妾」。
趁雪茵不留神,詭詐的唇已合住她的小嘴,一路舐吮向她高挺俏麗的鼻子,仿如石膏般細緻潔白的兩頰、頸項,微賁的酥胸……
雪茵在他懷裡,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看他一臉陶醉,恨恨地把淚水吞回肚子裡,腦中充塞的是激越、憤怒、憂傷和無力自拔的矛盾。
他熱情的擁吻將她奄奄一息的心整個喚醒了,比春雨的滋潤更能撫慰她長年乾涸的靈魂。但,他的深情綢繆並不止對她一個人,他們的戀情注定了要像火柴棒的光芒一樣瞬間即逝。
「你一言不發,是默認了願意當我的妻,還是敢怒不敢言?」他的愛是要靠行動驗證的,不容丁點遲疑。
雪茵的態度隱晦不明,讓他摸不著頭緒,心中大是不快。女人的頭殼裡不知都裝了些什麼?不理她的時候不開心,認真表明心意了,她也不見得欣然接受。
在季仲桓眼裡,雪茵雖非絕色美女,身材也不夠婀娜曼妙;但她很純、很真,是他喜歡的女生當中,最符合資妻良母典型的。
自他母親過世——不,是離家出走,「死」這個字眼,是他爸爸拿來安慰他並留住顏面用的。事實的真相始終未被揭穿,全該歸功於他那個律師叔叔的神通廣大,在他媽媽和別的男人私奔後不到一星期,即火速找到她,並要求她立下離婚協議書,斬清與他爸爸和他之間的任何關係。
他媽媽的不貞,帶給他莫大的震撼,深深傷害了他當時仍屬幼小的心靈。
季仲桓很聰明,機智反應都高人一等,高中成績卻總只能維持在中等以上,原因在於他對什麼都不熱忱,無論打球、學畫、交女朋友……他總是三分鐘熱度一過,就拍拍屁股走人,不管別人怎樣哀求,老師如何勸導,均休想叫他回頭。
這樣的行為和他國中時候簡直大相逢庭,沒有人知道,他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這是哪裡出了差錯?
「我……我們回去好嗎?」他肆無忌憚的撫觸,令她覺得像個廉價商品,可以任人予取予求。
即使出來兜風也比待在那個陰風颼颼的家要好多了,不曉得怎麼搞的,天氣越好,她奶奶和嬸嬸吵得越火爆,十幾年如一日,也不嫌累。可,她還是想回去,至少躲進房裡,她又可以自由自在的哭、笑,不必擔心他下一步會奪去她清白的身子。
「你怕我?」他突然放下手邊的「工作」,認真專注地盯著她。「怕我站污你的清白?」
雪茵咬著下唇,不敢正面回應。
真是鴕鳥?
「放心。」他邪惡地牽起嘴角。「你是我想娶的人,我會留到洞房花燭夜那一天再要你。」
「那別人呢?」那些你只想玩玩,不願負責的女人呢?
「別人就難說嚶!」
他說得十分輕鬆,雪茵卻聽得相當沉重。
季仲桓不會懂得她刻意保持沉默需要多大的勇氣和耐力,在她難得的笑聲中也常有不意察覺的憂傷,她是那麼那麼的在意他,而他……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儘管身體緊緊相擁,他們的心亦永遠合不成一個圓。不能知心,焉能相愛?
「像你這樣的男人……我不會嫁給你的。」她聲音細如蚋蚊,低低自喃,單純只為加強信念,提醒自己——他,不值得愛。
雪茵機械地站起來,低垂著螃首,朝來的路上,緩緩邁開腳步。
「喂,你去哪?」
季仲桓在後面大吼,她恍若未聞,只顧著往前走。午後斜陽,將她瘦削的身影拉得好長,兩邊衣袂隨風翩然擺盪,望上去猶似初初貶落人間的仙子,予人一種強烈的魅惑。
「把話說清楚再走。」季仲桓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蠻橫地擒住她的雙肩。有什麼好說的?雪茵空洞的明眸裡盛載著無盡的荒蕪。她已經悄悄地為自己悲哀的戀情判了死刑。
「我不想當你的妻,所以你也不必繼續浪費時間。」她鼓足勇氣,說出她生平最長串的一句話。
「這是你的肺腑之言?」他神情有些激動,濃裡的眉陰鴛地全攢成一團。
雪茵倒抽一口冷氣,將臉別向一旁,藉以躲避他咄咄逼人的厲眸。
「是的。」她別無選擇的,不是嗎?但凡腦袋還算清楚的女孩,都不會笨到去和一個花心大蘿蔔許下終身的承諾。
情愛尚未沖昏她的頭,在理智猶澄澈清明的時候,她必須快刀斬亂麻,留給自己一條得以回頭的路。
「你會後悔的、」他以一種孤傲冷絕的目光俯視在弱。古板、毫不起眼的雪茵。
那天他將她載回小鎮時,路上兩人不曾再交談任何話,似乎一切的一切就將到此為止,彼此、心裡都有著濃濃的愁緒與不捨,卻誰也不願意先開口打破僵局。
「再見。」雪茵跳下機車後座,禮貌地與他道別。
他動也不動,緊抿的雙唇像含了一大口炸藥,冒出嗆人的火藥味。
可惡透頂的女人,她竟敢拒絕當他的新娘!
「但是你愛我,對不對?」咆哮的嗓音裡帶著傷痛的淒厲。為什麼?
雪茵怔愣駐足,雖不曾轉身,卻相當肯定地點了個頭,接著快步跑向通往叔叔家的小徑。
「那你——笨女人!」他該追上去,對她表明心跡才對。
算了,往後有的時間,只要她是真心的,季仲桓有十足把握,要她乖乖的陪他進禮堂,發誓一輩子守候著他,當他溫柔可愛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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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夕陽,為四合院抹上一層陰影一層金粉。
雪茵走進昏暗的天井,瞥見一個人影,快速由廚房鑽入——
「你給我站住!」嬸嬸尖拔的嗓音這時響起。「你又和義德村那個大保出去鬼混了,對不對?」
「我……」伶牙俐齒的堂姐雪蘭低下頭,平日總抬得老高,看起來像是在對人頤指氣使的下巴,此時低得幾乎縮進脖子裡。
「你是不是跟他上過床?是不是?」嬸嬸的聲音越拉越高。
雪茵僵立在曬穀場上,屏息靜聽這一場審判。
「你說呀,是不是?」嬸嬸抓起雪蘭的頭髮,猛往牆上摜。
她堂姐平常挨打時,哭嚎聲總是慘厲無比,中氣十足,今兒個卻無聲曲意地承受住。
挨之一頓毒打之後,雪蘭雙腿癱軟,跪在她媽媽跟前。「我懷孕了,不知道該怎麼——」
「什麼?」嬸嬸聲嘶力竭,忙揪著雪蘭的後領,往義德村浩浩蕩盪開過去。嘴裡像放鞭炮似的吐出連篇咒語:「殺千刀的敗家子,好大的狗膽……」
她嚷嚷得兩眼發紅,根本沒注意到呆立一旁的雪茵。
「嬸嬸!」
「不關你的事,進屋裡去!」不到二十歲的女兒讓人家睡大了肚子,她心底的惱火可想而知。
「雪茵,」奶奶在東廂側門喚她。「進來一下。」
「喔。」驚魂甫定的她,哀憐地目送雪蘭和嬸嬸匆促蜇入三岔路,才跨進奶奶的臥房。「奶奶,姐姐她……」
「自作孽不可活,又倒媚碰上這樣的媽媽,能怎麼辦?」她不是不關心,是壓根兒插不上手。
悍名遠播的嬸嬸,連叔叔都沒轍了,她奶奶當然更只有歎息的分。
「你爸爸寫信來,你自己看。」奶奶把一封航空信遞給她,口中兀自地念:「整整十年了,我以為他的良心被狗吃掉了,沒想到他還記得有你這個女兒。不過,沒用啦,什麼人不好娶,去娶一個洋婆子,祖宗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雪茵靜靜聆聽奶奶的數落,兩眼則怔怔地盯著附在信封內的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