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他暗中調查,她的公司應該在馬得裡廣場的另一邊,卻在上班時間溜到這兒來,很不尋常喔!
「我……」雪茵霎時漲紅了臉。「我到這兒……躲雨。」她不善於說謊,幾句話而已竟說得結結巴巴。
「這樣啊!」李察半信半疑地挑挑眉。「既然來得來了,進去吃個飯吧!」
他鴨霸地抓著雪茵往餐廳走,自作主張地替她點了一份菲力排,自己則從開胃菜一路吃到餐後甜點,直到撐得動彈不得才揩揩油嘴,發出刺耳的嘖嘖聲。
飯店裡的餐點原就不便宜。李察並沒有請她的意思,他招呼侍者送來帳單明細表,將自己的部分單獨用信用卡簽掉。
「最近好不好?」他問。
「你是問我還是問克莉兒?」按捺不住的怒火,隱隱地燎燒到她原本修整濃齊的眉。
李察臉部的線條一僵,嫌長的面孔這會兒更可以和馬媲美了。
「她……我是指克莉兒,她有沒有問起……問過我……關於……」
「問了二千二百五十二遍。」雪茵算數特別好,立刻將六年兩個月換算成一個龐大的數目。
有父若此,算克莉兒倒了八輩子的媚。所幸她滿懂事也夠勇敢,幾年來總是乖巧地聽從雪茵的話,做個堅強獨立的好孩子。
如果能夠,雪茵曾希望李察永遠不要出現,他只會帶給克莉兒痛苦和羞辱,這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混帳東西!
「你呢?想我嗎?」他大膽地按住雪茵擱在桌面的手。
「幹什麼你?!」雪茵霍地起身。「你騙了我,害我莫洛其妙跟你結婚,還供養你女兒足足六年,你簡直——算了。今天,我們總該作個了斷吧?」
李察撮著闊嘴,顯然很不高興她的指控。
「我娶你,是因為我愛你。」他大言不慚地把早先已編好的說詞背誦一遍。「我不告而別,是為了賺更多錢,讓你們母女豐衣足食,這樣也有錯嗎?」
他故意說得很大聲,餐廳內不明究裡的男女都他投以嘉許和同情的眼光。
雪茵覺得自己根本無法再跟他說下去。厚顏卑劣的無賴,這種人不能以常理待之;但,她該拿他怎麼辦呢?
「吃飽了嗎?」李察頗不情願地幫她買了單。離開座位時,見盤裡的牛排猶原封不動,連稱可惜可惜!拿起刀叉三、兩口全部塞進喉嚨裡。
他是餓死鬼來投胎轉世的嗎?
雪茵很疑惑,當年她怎麼沒發現他是一個如此粗鄙可憎的人?
「要不要到樓上休息一下?」他看她的樣子,就像她是一塊鮮美多汁的牛排,急著連她也一併吞進肚子裡去。
「你住哪兒?」
「要到我的住處?」他大喜過望。「也好也好,那兒安靜,又不怕別人打擾。」
「你弄錯了。」雪茵把紙筆遞給他。「給我電話號碼,我會請我的律師跟你聯絡。」
「你……想和我離婚?」李察雞貓子似地鬼口叫。
「不應該嗎?」在他拿到綠卡以後,難道不該還她自由。
「哼!嗯哼!……休想。」他得理不饒人的聲浪,大得連外面走廊上的人都聽得到。
但只一轉瞬,他竟匪夷所思地張大嘴巴,一雙死魚眼,直挺挺地望向窗外——
第九章
晌午的艷陽,將紅磚道上的鑄銅護欄,照出刺眼的光芒。
卸下皮衣皮褲,黑得黝亮的墨裝男子,露出駭人的陰笑。李察就是被麥克這一身冷,給嚇得目瞪口呆;然,真正令他不寒而慄的,卻是右側鴿立窗前,渾身張著凌厲芒刺的季仲桓。
這……這小子,他……他想……幹麼?
哼!想殺他嗎?來……來呀!他李察可不是被嚇唬大的,要比拳頭他或許不夠看,但手槍倒有一把。真要把他逼急了……他……將不惜……
怎麼背脊一直冷起來?大白天難不成見鬼了?算了,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反正雪茵是他老婆,這是鐵的事實,誰也改變不了。改天再找她善盡人妻的「義務」好了。
「怎麼處置他?」麥克沉聲問道。
他和季仲桓是在樓一不期而遇的,又同時很不爽地聽到李察在餐廳內大吼大嚷,原準備海扁他一頓替雪茵出氣的,但季仲桓似乎想到更好的辦法。
「活烤。」這種人死有餘辜。
「不賴。」麥克微微頷首,兀自坐入車內。
季仲桓輕描淡寫地掀起蘊藏熊熊火焰的眼瞼,陰鷙的黑瞳上射李察木頭人似的面孔,然後弔詭地冷冷一笑,昂首沒入雨中。
★ ★ ★
克莉兒坐在床上,小臉哭得慘兮兮。瑪莉在一旁繞來繞去,試著安撫她。看到雪茵回來,她明顯地鬆了口大氣。「你徹夜不歸,怎麼……」
「媽咪,媽咪!」克莉兒像八爪章魚一樣摟著雪茵,又哭又笑。
「算了,晚一點再找你談。不過,你最好有個合理的解釋。」
瑪俐出去後,雪茵把克莉兒抱向她的小床,柔聲道歉:「媽媽保證,不下為例。」
克莉兒抹淨淚水,鬼靈精般地盯著她。
「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雪茵一凜,詫異地看著她。「你是瞎猜,還是聽到了什麼?」
「是猜但不是瞎猜。你從來沒有晚上不回來,昨天我擔心死了,好怕你這一走就不回來了。」說著說著她又哭得稀哩嘩啦。
「傻孩子,媽媽怎麼會不要你呢?」雪茵虛弱地衝著她笑。沉吟好一會兒,才又緩緩啟齒:「剛剛,我在城裡,遇見了你爸爸。」
克莉兒一愣,呆呆地盯著她。
「你是指,那個不要我們的爸爸?」不然呢?小阿呆!
雪茵苦笑地點點頭。「是他。」
「不要理他!他是不是回來跟你要錢?你千萬不能給,他會吃髓知味,然後像個吸血鬼一樣不斷向你勒索,直到把你搾光為止。」她批評得振振有辭,也不想想那個「吸血鬼」正是她老爸。
「這些話誰教你的?」雪茵花盡心力,希望把她調教成溫婉淑女,淑女怎麼可能口出刻薄的言詞。
「沒人教啊,我叔叔、伯伯、阿姨……他們都是這麼說的。」小時候聽多了,想忘都忘不掉。
「他畢竟是你爸爸,以後不許這樣譭謗他。」
「你不是要我說實話?」克莉兒眨著水汪汪天真無邪的眼。「我說的都是實話呀!」
雪茵憾然一笑。「好吧!不過他不是找我要錢,他只是……想要破壞我們平靜的生活。」
「可惡!」克莉兒很大人樣地用小手拍拍雪茵的背。「別怕,一切有我在。」
「你有什麼想法?」她搭著克莉兒的肩膀,嚴肅地板起臉孔。「萬一……我必須跟他離婚的話?」
克莉兒眼珠子問了閃,驚魂不定。「他不讓我跟你?不會的,他從來就不想要我。媽咪,你呢?你會不會不要我?」
雪茵的心臟抽得死緊。一段可笑的婚姻,卻造就了她倆形同母女般的感情,哪天克莉兒真要離開,她鐵定會十分不捨。但是李察的為人陰險狡詐,她實在無法預料,他將會使出什麼小人招數來對付她。
「只要你爸爸願意,我永遠都是你的媽咪。」
「喲呵!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克莉兒宛如一隻小老鼠,撒賴愛嬌地猛往雪茵懷裡鑽。
床頭櫃上的電話適時響起。不會是找她的吧!
「雪茵,電話!」瑪莉高聲大叫。
「媽咪!」克莉兒替她拾起話筒。
「謝謝,喂?」
「雪茵啊!」是她姑姑。「你研究所畢業了,怎麼還不回來?那裡畢竟是別人的家,老窩在那兒算什麼呢?回台灣來吧,姑姑雖然不是你親娘,終究還是帶個『親』字,總好過寄人籬下……昨天有個叫丹尼爾的人打電話給我。」姑姑話鋒一轉,終於切入正題。
「他跟你說了什麼?」好個丹尼爾,為了趕她出門,居然無所不用其極。
「他說你是為貪圖他們家財產,才故意賴著不走。雪茵,到底有沒有這回事?你這傻孩子,缺錢怎麼不跟姑姑說?每次問你都說夠用,結果讓人家這樣說?你曉不曉得,奶奶為你投資的股票,已經漲了五倍還多,要不要我全部賣掉,幫你把錢匯過去?還有老家那塊地……喂,雪茵哪!你有沒有在聽?」
她的腦門陡地嗡嗡作響,血液從臉上急速流失。
她的確不該繼續下來,是該為自己的未來作打算的時候了。
「好,麻煩姑姑我匯過來,我銀行的帳號是……」
擱下話筒,雪茵虛軟地歪進被窩裡,久久說不出話來。
「媽咪,是爹地嗎?」克莉兒很貼心,為她倒了一杯熱開水讓她暖暖氣。
「不是,是你……姑婆。」雪茵好笑地撫著她的頭。
「嗯?」挺新鮮的名詞。「從台灣打來的?」容易受到驚嚇的她,又開始憂心忡忡了。
她的命的確不好,爸爸遺棄她,這個可愛漂亮的小媽媽,又彷彿朝不保夕地,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
雪茵看出她的煩惱,滿是疼惜地摟緊她。「放心放心放心!姑婆只是告訴媽咪,我們就快不必依靠別人過活,可以了無後顧之憂的搬出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