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西雅圖雖然沒有地下鐵,卻有最便民的巴士服務——免費。
從上午6點至晚上7點,自北邊的Battery Street到南邊的S.Jackson Street,東從第六大道到西邊的海岸,包括市中心、拓荒者廣場和國際區,皆位於免費區內,在此區、此時段之內上下巴士都是完全免費的。
記得剛開始乘坐免費巴士上下班時,上官佑瑩還興奮地打電話到紐約去向老爸老媽炫耀——台灣人就喜歡貪小便宜。不過到了現在,她也差不多麻痺了。
疲憊地下了巴士,經過那幾隻無聊的笨龍,一陣燒鴨的香味驀地竄進上官佑瑩鼻內,要是在以往,她肯定會趴在廣式燒臘店的展示櫥窗前流口水,直到裡面的店員垮著一張臉跑出來趕人,順便擦玻璃,她才不情不願地離去。可是這會兒,她連多瞄一眼的精神都沒有,便兀自從燒臘店旁邊的樓梯爬上去了。
她就住在廣式燒臘店的樓上,沒日沒夜地承受著各種香味的荼毒,精神上飽受虐待。每到月底,總會忍不住翻開存摺來看看大學時期打工的錢到底還剩多少?要不要向老媽求救,A點美金來吃烤鴨?
當然,最後總是不了了之,誰教她這麼有志氣呢?
開門進入小小的鴿子籠裡,上官佑瑩扔開包包、踢掉鞋子,身子一倒便趴上窄窄的單人床上喘氣,腦袋裡還殘留著下午那場敗仗的沮喪感,覺得自己尚未從死亡中復活過來。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她突然跳起來抓起書桌上的電話,迅速按下紐約家中的電話號碼。
「喂?老媽,是我,小瑩啦!」在國外當然是要講外國話,但他們自家人還是照講國語不誤,這是他們身為中國人的堅持。
「小瑩?怎麼會突然打電話回來呢?」上官媽媽奇怪地問。「收到鐵牛運功散了嗎?」
「老媽,你很無聊喔!」上官佑瑩不耐煩地坐回床上。「怎麼樣,小兔子有沒有很想我啊?」
「怎麼沒有?」上官媽媽很誇張地大歎一聲。「從你到西雅圖那天開始,她就天天早晚照三餐各問我一次姑姑躲到哪裡去了?什麼時候回去?問得我都快煩死了,她弟弟小青蛙就不會這麼折騰人。」
「嘿嘿!她還記得我這個姑姑最疼她了。」上官佑瑩滿足的笑了。「那就叫她來聽電話吧!」
「她爸爸、媽媽帶她和小青蛙去買衣服了。」
「咦?大哥、大嫂回來了嗎?」
「半個月前就回來了。」
「哦!這樣啊……那……」上官佑瑩望著窗外陳舊的燒臘店招牌。「老媽,其實我打電話來是想問你一件事啦!」
「什麼事?」
「那個……」上官佑瑩遲疑片刻。「在我出國後,到你帶小弟來美國之前,你有從方媽媽那兒聽到什麼關於……他的事嗎?」
「他?哪個他呀?」這話的調侃意味至少有九成九。
「老媽!」
「好好好!真是的,好沒耐性的小孩!讓老媽逗逗你也不行!」上官媽媽嘟囔地抱怨著。「你出國後一個多月,他就當兵去啦!之後,我只聽他媽媽提起,說他退伍後就要接下他爸爸留下來的公司,好卸下他媽媽的重擔。你也知道,他媽媽一直獲得很辛苦。」
「就那家小貿易公司?」上官佑瑩咕噥著。「根本賺不了幾個錢嘛!幹嘛不乾脆放棄算了?」
「他媽媽也是這麼認為啊!可是他不肯,說什麼那是他爸爸留下來的,死也不能收起來,所以他才會去念企管嘛!」
「我知道,他跟我提過,不過……」上官佑瑩又停了一下。「那他是不可能出國來羅?」
「當然不可能!」上官媽媽斷然地道。「就算放得下公司,他也不可能留他媽媽一個人在台灣的。」
「說得也是。那……」上官佑瑩無意識地朋手指捲著電話線。「還有什麼嗎?」
「沒有啦!他還沒退伍,我和小弟就來美國啦!」
「這樣啊……好吧!那沒事了。」
「真的沒事嗎?聽你的口氣怪怪的喲!」
「這……也沒什麼啦!」上官佑瑩仰躺了下去。「我今天碰到一個很像很像他的人,我還以為是他也跑到美國來了呢!」
「哦?你沒有問那個人?」
「他說我認錯人了。」搞不好她已經開始老花眼了也說不定。
「唉∼∼那不就是了。你沒聽人家說過嗎?這世界上至少有三個人會和你長得很相似,一模一樣也說不定,就算你見到其中之一也不奇怪吧?」
「也許吧!」
「好,別提這個了,你的工作還順利吧?」
「還好啦!才剛開始嘛!實在很難說順不順利,除非你是在問我的咖啡泡得好不好喝,或者電話接得夠不夠快。」上官佑瑩厭煩地皺皺鼻子。
她最討厭喝咖啡了,可是西雅圖到處都可以聞到咖啡香,無論是在家裡或走在路上,都能聞到咖啡的香醇,這城市似乎被咖啡淹沒了。不管是Starbucks、seattle best,以及每個街角都不放過的迷你Espresso Bar,甚至路邊一個小咖啡攤加上幾張桌椅,彷彿都在呼喚著人們去拜訪。
從Starbucks Cafe、The Seattle's Best Coffee、Tully's Coffee一直到來自義大利的Torrefazione Italia,拿杯咖啡走在路上似乎已經成為西雅圖最普遍的城市景觀了。
最特別的是,在西雅圖,大部分的商店都是禁菸的,因此,每間咖啡店裡飄揚的都是精心挑選的動人音樂,配合咖啡濃郁香味的特有氣氛,除此嗅覺和聽覺上的浪漫享受外,在其間飄蕩的空氣絕對是潔淨的。
「泡咖啡?」上官媽媽失笑。「真慘!」
「你才知道啊!」上官佑瑩不耐煩地說:「好了,不說了,要不然老媽你就要幫我繳電話費了。」
切斷電話後,她依然仰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上的污漬。
好了,這下子應該可以確定不是他了。其實想想也是,他是個土生土長的純種台灣人,又不是華僑,怎麼可能改上洋名,又換上洋姓呢?更何況,他又是個正宗獨生子,這位麥薛特副總裁上面卻還有個哥哥,也就是坐鎮紐約總公司的麥氏財團總裁,這個無論如何也扯不上關係吧?但是……
那個傢伙到底是怎麼知道那件事的呢?
嗯!搞不好是誤打誤撞,恰好猜中的也說不定吧?
※ ※ ※
電影「西雅圖夜未眠」裡形容西雅圖一年下九個月的雨,其實是一大誤解,事實上,終年陰沉晦暗,但冬日溫和夏季涼爽的西雅圖,一年365天裡也只下雨97天,而且是毛毛細雨,鮮有傾盆大雨;不過,扣掉97個陰天之後,確實沒幾天見得到可愛的陽光。
至於偶爾出現的陽光,則被稱之為「印第安陽光」,表示意料之外。
這天早上,天氣就像上官佑瑩的心情一樣,不但陰森森、暗茫茫,而且還下著毛毛細雨,在夏季,這實在是相當罕見的。雖然很不想出門,可是臨到最後一刻,她還是抓著雨傘出門了,但當她正要關上門,卻又突然跑回去拎了一件外套塞進包包裡。
西雅圖的氣溫算是相當溫和的了,但早晚溫差非常大,最多可相差到10度以上,所以,在這種天氣裡,不帶件外套出門是不行的。
在巴士上,她的腦海裡還迴盪著前幾天經理說的話。
「不要一次就放棄,再盡量試試看吧!如果真不行的話,我再找別人,OK?」
誰敢對上司說不OK?
於是,上官佑瑩和琴妮兩人又埋頭苦幹了三天,設法把對方的苛刻要求都塞進那個實在不宜再做任何變動的企畫書和合約裡,然後,信心滿滿……不,半滿地再度踏上征途,勇敢地走向位於市中心的麥氏財團大樓,期待這回至少能擊出一支漂亮的犧牲安打。
在麥氏財團業務部會客室裡,兩人忐忑不安地互覷著。
「這回那個副總裁不會又親自和我們接洽吧?」
「不會、不會,放心好了。」說是這麼說啦!可上官佑瑩私底下卻不排斥和他再見一面,甚至還有些期待。「咱們經理也說過,那個副總裁一向只和總經理級的人商談業務,上回大概是我們運氣不好,恰好碰上他閒極無聊,才來刮刮我們的鬍子,可是不會每一天他都那麼閒吧?所以……」
話還沒說完,會客室的門突然打開,麥氏業務經理面無表情,但眼神怪異地望著她們。
「副總裁要單獨和你們洽談。」
單獨!?
瞬間,兩人的臉色同時變綠了。
上官佑瑩還忍不住衝口而出道:「他怎麼那麼閒啊?難道他沒有其他更重要的公事要辦嗎?」期待是一回事,但真正要面對卻又是另一回事了。何況,又沒有其他主管人員的緩和,一想起他那雙冷漠的眼神,她的尾巴就不由自主地縮進兩腳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