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小杜,你幫我跟她說,你幫我勸她。」
我覺得失望透了,對自己,也對他。
我曾經崇拜的對象,遇到挫折時,竟慌亂得像個無能的孩子,四處尋求援手--他甚至不想靠自己解決!而我,我對他的意義,也就是個跑腿的說客而已,一直都是。
我的心,現在對他只有同情。
當然同情並不能解決問題。
「我不能,我幫不了你。」
他看我,眼裡的失望明顯可見。「我知道你還氣我……」
「我沒有,真的。我只是無能為力,這不是我的問題,是你的,顏皓,沒有人能幫你,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的感情,就該靠自己爭取嗎?」
他神色落寞,安靜一會兒,再抬頭開口:「你說的我明白,你說的對,這件事我不會再求你了。但是最後,再幫我一個忙好嗎?只要一個。」
「你說。」
他上前,張開手緊緊、緊緊擁抱住我,貼近我的耳邊說:
「對不起,小杜。」
留下這句話,顏皓頭也不回離開了,而我發現自己真的不再有任何感覺,我瞅了會兒他離去的方向,然後轉身--赫然看見古若愚,就站在離我幾步之遠。
他也正看著我方纔所看的方向,眼眸一轉移向我,問:「你有話要說嗎?」
「沒有。」
他定定直視我,三秒鐘之後,轉身消失在另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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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話要說,因為我根本沒什麼需要解釋的呀!
但他很顯然是誤會了。
「你當他沒神經啊,誰看到那種場面不會想歪?去講清楚啦,笨蛋!」朵朵罵人。
好嘛,講清楚就講清楚。我要去找古若愚,跟他說明始末,然後我也要罵他笨蛋!罵他神經過敏!思想邪惡……然後我要告訴他--我喜歡他。
「請問古若愚醫師在嗎?我是他的朋友。」
「古醫師剛交班,才走幾分鐘,你現在去停車場也許還能趕上。」護士小姐熱心指點。
「謝謝!」我謝過人,小跑步到露天停車場,在醫事人員專屬的停車區域尋找他的黑色寶馬。這很容易,遠遠便瞧見極易辨認的高大背影,正靠在車門上。
「欸--」我走近些,發出的聲音還卡在喉嚨一半就硬生生給煞住。因為在他靠著車門的身體前,倚靠了一個女人,穿著白袍的范玲杏雙手正勾住他脖子--親吻。
我的膝蓋以下一定僵化了,才會動彈不得,只能愣杵在原地,進退失據。
我瞠視眼前的情景。
相接的嘴唇緩緩分開,從我的位置看不清古若愚的表情,只見到范玲杏臉頰陀紅,美麗的眼睛深情款款、意猶未盡地凝視他,輕輕說了些我聽不到的話,然後她的目光發現我的存在,又說了幾個字,唇角微揚,轉身走回醫院。
古若愚回頭。
「你有話要說嗎?」我冷冷地問。
「有。」
「我不要聽!」
我掉頭就跑,但才幾步就被追上,他拉住我。「你先別生氣!」
「我沒有生氣!」我氣急敗壞地吼。「很好嘛,我跟別人抱在一起,你跟別人吻在一起,咱倆這下扯平了!」
「我可以解釋。」
「用不著!」
「你難道不介意?」他瞪著眼睛問我。
介意,我介意得要命!我從來不曾覺得這麼生氣!像有一團火,直往心頭燒。在腦袋內亂蹦亂跳,失控的火苗燒斷我的理智與冷靜,現在若去照鏡子,一定會看見自己血紅的眼睛,我氣得想揍人!
有什麼好解釋的?難道他想說自己是被迫的?剛才可沒看見他有絲毫掙扎的動作,想必也是樂在其中……他說過的,范玲杏是完美的,是他見過唯一沒有缺點的女人。
「我要回家了。」我悶聲說,掙開他的手。
「你不想聽我的解釋,我卻想聽你的!」
「我已經說過我沒有話好講,反正就是你看到的那樣了!」
「聰明。」泜柔的聲音在背後呼喚,我聽見他的歎息。「我知道,你只是在利用我。」
我停住。
「雖然知道,我卻覺得很好。就算只是填補空虛的工具,起碼在你心底也有一點意義,私心以為等你斷了對他的迷戀,就是我的機會……」停頓了一秒,低沉的聲音轉為自嘲。「顯然我是想得太單純了,抱歉低估了你的意志力。」
才不是,不是這樣的!
「但是我會等你。你聽到了嗎?我會等你,當你不再向前看,當你回頭望的時候,你會看見我在等你。」
有那麼一刻我真的想回頭,想告訴他事實,可是我的脖子,偏偏在這個時候僵化了……
於是我終究沒有回頭。
第十章
以此譴責我:
你的情愛深厚而我怠忽未償;
你的情誼日益將我緊系,
而我忘記乞求你的愛對我賜福;
我與不相干的人交往過從,
隨意棄送你高價獲得的權利;
我張起船帆隨浪逐流,
讓風將我送到離你最遠的地方。
紀錄我的執拗和錯誤,
除了確證再加上揣測;
皺起你的眉頭對準我發怒,
但別因一時恨意而將我殺射;
因為我要辯訴:我確是想要測驗,
證明你的情愛定否堅貞不變。
電話鈴響,我合上《十四行詩》,暫時離開莎翁,抓起話筒。
「喂?」
「呃,那個,請問……」
「阿舒?」
「喔,聰明,你在家啊。」
「在呀,每年的今天我都會在家,你又不是不曉得。」
「對喔,生日快樂!」
「謝謝。情人節快樂!我們兩個真可憐,又落單了,你是不是寂寞難耐,要來找我解悶啊?」慶生會照例延到明天舉行,她今天一定悶得發慌。
「我……呃……欸……」阿舒不知怎地支支吾吾。「聰明,我說你出國半年回來,個性好像沒什麼變耶。」
「這樣不好嗎?」我笑。
去年,和古若愚分手後,我也離開書店的工作,從此斷了聯絡。
如果不是聽到那樣的消息,也許我還會惦記他所說的話;如果不是--
總之我後來參加學校考試,並在老爸的熱情贊助下,到英國的姊妹校當了半年的交換學生。
讓風將我送到離你最遠的地方……
「很好啦,只是喔--」沙啞的嗓齊又躊躇起來,阿舒實在怪怪的。「只是你沒有一點後悔嗎?你明明也很喜歡『尿失禁』的,他那麼好。今天是你的生日,又是情人節,聰明--」
「我說過了人家有名有姓。」真是,都怪朵朵!「阿舒,什麼時候你也開始關心起別人的感情了,你不是對這種事最感冒的嗎?我們不要說這個啦,何況我老早被朵朵罵到頭皮發臭、耳朵生膿,你就別湊熱鬧了!」她很氣我不受敦,平白扔掉已經到嘴的神戶牛排,有負她的諄諄教誨。
阿舒乾笑兩聲。
真的很不對。「阿舒,你剛剛聽到我的聲音似乎很驚訝?」
「呃,這個……」
「你打電話來不是找我嗎?」
阿舒開始咳嗽,話筒內隱約還聽見汽車呼嘯而過的雜音,她似乎站在馬路邊。「其實我只是……想問問看……」
「碰」地一聲,去上家教課的博聞從門外衝進來,跑上樓,不到一分鐘又跑下來,胡亂扣著襯衫扣子,一邊往外衝。
「你去哪?」我隨口問。
「跟舒婷約會,我遲到了。」他順口答,說完就趕出門了。
「約會!和阿舒?!」沒聽錯吧?
阿舒咳得更重了,結結巴巴又急又慌。「我我我……聰明--」
「你跟博聞在交往?」
很長的沉默,丁顫顫一聲:「嗯。」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曉得?」
「你在英國嘛。其實你也知道的,我跟你弟弟常常一起研究料理,本來就處得不錯,有一天做水果派的時候他突然說他喜歡我,還拿起一顆奇異果,說……」
「嗯哼?」
「說我就像奇異果一樣,外表土土黃黃,但是內在鮮亮翠綠,而且有益健康,他最喜歡的水果就是奇異果,所以看到我,就很想『吞』下去。那我當然很感動啦!從沒有人對我這麼說,從沒有人這樣欣賞我,而且又是一個這麼,這麼棒的男生,所以我們就--」阿舒停頓一下,畏縮地問:「聰明,你會不會生氣?」
「我當然生氣了!」
「哇!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弟弟……」
「你想到哪去了,我是氣他跟你約會居然敢遲到,今天可是情人節耶,待會兒見面一定要罰!」我笑道。
阿舒再說話的時候,鼻音清晰。「謝謝你,聰明。」
「神經!」
要謝就謝我們老爸教育成功,我只以為博聞做人善良,倒沒料到他眼光更是高明,看見了所有男人都忽略的一塊璞玉。
掛掉電話,我躺在沙發上,無限寂寥。
第二十一個冷清的生日,情人節。
老爸自然是在工地加班。
智慧埋在圖書館。
小佩和花店情人濃倩依舊,今天只屬於彼此。
朵朵的男友們淘汰了兩人,補上了兩人,照例忙著應付五個人。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二月十四日這一天,永遠只有我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