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的來信,如上言詞短少,渝湘已能倒背如流。
時光匆匆流逝,似流沙般從指縫滑落,一轉眼,她畢業已半年多,也已經一年三個月零五天不曾和魏伯堯見過面,僅從他偶爾寄來的照片得知他面容依舊、挺拔依舊、笑容依舊,心……是否也依舊呢?
曾想過飄洋過海去看他,又怕耽誤到他的正事,影響課業進度,遂放棄作罷。
只是,思念的心啊!一點一點的啃噬,常疼得她輾轉難眠,眨眼,又是一個清晨,又是一個不成眠的夜。
果醬行到她跟前,示好的搖搖尾巴。站立著的果醬已有渝湘的三分之一高,渝湘已沒有足夠的力氣再將它抱起來在頂上旋著玩。
畢業之後,渝湘將果醬帶回台中,加入狗朋貓友中。
兩個月前,譚家附近一塊八十坪大的空地因主人急需用錢,以兩百萬的價格賣給渝湘。渝湘利用這筆還算寬廣的土地建造了兩個貓狗專用的小木屋,其餘的土地則作為狗兒、貓兒活動的空間,並麻煩尚在服兵役的水梨幫她規劃庭園,一間屬於渝湘的流浪動物收容所終於成立,也完成渝湘多年的心願。目前這兒收容了二十五隻狗和十八隻貓;每一隻都預先作好結紮手術,所以這兒沒有新生兒,但由外頭新進來的房客仍一天一天的繼續增加。
渝湘原本還打算建一間小屋子,好讓自己就近照顧動物,卻被譚爸爸以太過危險的理由嚴禁建造,只能造個小亭子作為休憩之用;晚上規定一定要在譚家的屋子裡睡。渝湘明瞭父親是出於愛惜女兒的心理,也就欣然答應。
除了忙收容所的事外,渝湘另兼一份翻譯工作,唯一的工具是一台手提電腦。
魏李如為她設立的戶頭,原則上她能不用就盡量不用,但這群貓狗可不懂生財之道,她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還是得工作賺錢才有飯吃。
待計算機敲完一個段落後,渝湘揉揉發澀的雙眼,剛想打一個呵欠,雙眼猛然被一雙冰涼的小手蒙住。
「薛家的笨澄怡?」
頭頂冷不防被敲一記,睜開眼,坐在她面前佯裝慍怒的不是澄怡還有誰?!
「譚家的呆渝湘,下次麻煩你找個有創意的答案好不好?除了笨、癡、傻外,沒有其它的形容詞了嗎?」
澄怡正要反譏眼尖的一眼就瞧見渝湘口袋裡露出來的尖尖紙頭。
「魏伯堯的來信?」
「半個月前的了。」她猶豫一會,將信紙抽出來遞給她。
「這麼大方啊?」澄怡接過去攤開,只看了起頭就作了個嘔吐狀。「肉麻死人不償命的。」嘴裡念著,眼睛仍繼續往下看。
渝湘一直注意她的面部表情。原先愉快的笑容忽然凍結在唇角,長睫毛半掩,黑白分明的眼眸瞬間轉為霧濛濛的黑潭,但那都只是彈指間的事,很快的,澄怡回復為先前的模樣,笑臉盈盈的將信紙還給她。
「看完了。」澄怡拍拍手掌,「亂無聊的,寫得那麼少,一張信紙都填不滿。」
渝湘靜靜的注視她好一會。
誇張的表情,迴避的眼神,不著邊際的話語,在在暴露其欲蓋彌彰的心態。
「我很高興……他仍在等你。」
澄怡一副下巴快掉下來的樣子。「誰?魏伯堯?」
渝湘為之氣結,不悅的瞪她一眼。「你知道我在說誰!」
澄怡甩甩她一頭美麗的長髮,望向正在木屋裡睡午覺的狗兒們。
「又新來兩隻啦!老天,你這兒快狗滿為患了。」
「澄怡!」渝湘不耐煩她老是顧左右而言他。
澄怡停止叫嚷,斂住笑容,目光望向遠方。
「你要我去美國找他?」
渝湘無聲的點頭。
「知道他會在看到我的第一眼作何表示嗎?」澄怡的腳已抬到桌面上,「他會大笑,笑得像中了第一特獎般興奮,然後告訴我,你真的來啦?笨蛋,我騙你的!」
「接著他會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渝湘平順的接下去,「再給你一個傾訴所有思念的吻。」
澄怡撫著額頭,一副快昏倒的模樣。
「同學,你翻譯小說看太多,走火入魔了。」
「因為我想,」渝湘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間滑出。「我想投入他的懷中,想告訴他我有多思念他、多想他,想得快要瘋狂、快要崩潰了。想看到他的人,想看到他的臉,想觸摸他的心,我好想,真的好想!」
澄怡頓時亂了陣腳,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我懂。」她移到渝湘身旁,攬住她的肩頭。「別哭,我懂你的心情。」
「去不去美國?」
「去……」她像燙了手般放開她,驚詫間,瞧見渝湘閃著狡黠的雙眸。
她忘了渝湘演技一流。
「你騙我?」她不平的大叫。
「我沒有騙你。」渝湘淒然一笑,「我只是演出你真正的心情罷了。」
澄怡抿抿嘴,不肯讓自己下台階。「我沒有護照。」
「沒關係,我有旅行社的朋友。」
「我熱愛我的工作。」
「八百年前你就想辭職了。只因為是親戚介紹的工作,不好意思才幹兩、三個月就走人,所以才一直留到現在。」
「我父母不會讓我去到那麼遙遠的國家。」澄怡打出最後一張王牌。
渝湘當機立斷牽了她的手就走。
「去哪裡?」
「找薛伯母。」渝湘含有陰謀的露齒而笑。「五年前我有法子讓薛伯母點頭,五年後我照樣有這個能耐。尤其在他們老來得子的現在,我更有信心。」
「不好意思,我媽可不重男輕女。」
渝湘賊賊的笑了笑,仍一徑兒拉著她走。
澄怡乾脆蹲下來賴著不走。
「澄怡!」渝湘耐心已用罄,「幸福不會等你,他也不一定會一直等你。」
「姻緣天注定。是你的,繞一大圈還是會回到你身邊;不是你的,就算強求也沒用。」
「你強求了嗎?與其在這裡說廢話,何不好好把握?」
「我和他之間不像你和魏伯堯之間那樣單純。他不是被動者,更不是會躲在一旁像個傻子似的苦苦守候而不行動的人。他若真的愛我,他會回台灣將我綁上飛機帶去美國,而不是在太平洋的另一端說些無關痛癢的廢話。他問起我,並不代表什麼,也許他有問起你、問起他人,只是魏伯堯太無聊才寫來問你罷了。」
「我倒不這麼認為,我覺得你有必要去美國一趟。」
「去幹嘛?讓人吃飽了撐著看笑話?還是你也感染到魏家無聊的月老遺傳因子?
你難道沒聽說世上有三項職業不可做,其中一項就是媒人?」
見勸服不了澄怡,渝湘也放棄了。她才真的是吃飽撐著,無事趟這淌渾水,簡直就是自找麻煩。
她默默的回到桌前,打開計算機,叫出檔案,將尚未輸入的翻譯稿一字一字的敲進去。
「你在生氣?!」澄怡看著渝湘修長的手指像洩恨般的重敲可憐的鍵盤,緩緩搖兩下頭。「其實你犯不著生氣。」
「別跟我講話。」渝湘專注的眼著螢光幕,「我無法保證不會跟你吵架。」
「為什麼要我去?」澄怡也火了,「為什麼不是他回台灣?」
「你可以去問他呀!」渝湘非常、非常不悅,「問他為什麼不回來綁你去美國,害你在這裡苦等這麼久?」
「話不投機半句多!」澄怡將帆布包甩至身後,在空中劃下一道完美的弧線。
「我要回去了!」
「你不能要求愛情平等,更不能計較誰付出的多,誰付出的少。」渝湘冷言道。
「你究竟憑哪一點堅持他仍在等我?」澄怡瞄一眼渝湘正在翻譯的稿子題目,「『不老誓約』?你真相信在現代社會不有永誌不渝的愛情?我看你先打包好行李,把你送進博物館吧,像你這種人快絕跡了。」
「我只問你一句話!」渝湘咆哮的聲音把一旁打盹的貓狗都驚醒了,「你還愛他嗎?」
澄怡愣了好半天才逼出一句話。「要你管!」
「很好!」渝湘「砰」的一聲,用力將計算機蓋上,「你自詡為現代女性,卻懦弱得不敢追求自己所要。憑你聰明的腦袋瓜,會笨得跑到人家面前問:『你還在等我嗎?你還要我嗎?』這種蠢問題?自己膽小不敢為,反而推托到社會身上去。別人怎麼看待愛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看待自己的愛情!」渝湘氣得雙頰抽搐,緊握桌沿的手微微發著抖。
「你不是討厭他?怎麼為他說項起來了?」澄怡斜著眼睨她。
「去你的!別在我身上找借口。為你自己談感情,而不是為朋友談感情。」
澄怡像洩了氣般在椅子上坐下,兩手托腮望向遠方。「有時……友情和愛情之間很難找到平衡點。我喜歡你也喜歡他,我不想老了時沒有可談心的知心夥伴。」
渝湘知道她已有妥協之意,放心的一笑。
「沒什麼好擔心的。在你對他頗有微詞時,我會聰明的不給予任何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