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還算有點樣子。」捋一捋頜下的長鬚,很有讀書人清然之貌的尉遲老二淡笑著頷首,一雙細眸暗暗繞阿棋幾圈,算計的精光不洩半分。嗯,人雖長相普通,但懂賬會經營,要了她也不算吃虧。
「二老爺,您不認識奴婢啦?這眼光怎總打量奴婢呢?」阿棋心中已惱.但因尉遲聞儒在場,不好發作。
「四年沒見,阿棋卻沒什麼變化,老爺我怎會認不出你,笑話笑話。」尉遲念儒乾笑幾聲,立即收回圍繞阿棋打轉的視線,轉而面朝親弟,熱切地一笑,「三弟,咱們兄弟三人許久不見,去聊上一聊可好?」
「小弟自當領命。」尉遲聞儒風眼漾笑,「兩位兄長請。」
「好,去書房一敘如何?」
「樂意至極。」
「阿棋,你許久不曾回府來了,既然今日回來了,去找你舊日夥伴敘舊吧!」
「謝大老爺恩典。」笑瞇瞇地欣喜一禮,「那奴婢先告退啦。」
「去吧,去吧。」
笑瞇瞇地,阿棋轉身行往僕房院落。
嘖,若她料得不錯,接下來三兄弟的閒「聊」一定與書坊有關!既然跟來了,豈有不聽上一聽的?
暗中早已打好了主意,只等尋找到空子——去偷聽一番嘍!
第六章
「書坊與阿棋?」
「正是,二選一罷了。」
「此話何解呢,大哥?」尉遲聞儒細長的鳳眼垂下,手捧香茗細細品賞淡然的樣子,似乎並未聽到一母同胞的兄長說了些什麼。
「呃,三弟,我和你二哥商量了一番。」尉遲望儒力持平靜以對,「四年前爹娘不幸仙逝,留下咱們兄弟三人相依為命,共撐家門。當初心疼三弟年幼,又要研究棋藝,所以不忍三弟同我們一樣為家操勞,以免耽誤了三弟。」
「是啊,為了尋個借口讓三弟認真鑽研棋術,我和大哥才忍痛請三弟離府獨居,並將五間書坊劃在三弟名下。」尉遲念儒迅速接口,諄諄誘導,「而今三弟已成年了,咱們三兄弟也該好好議一議咱們尉遲家的產業,認真分擔一回了。」
「咱家雖說不是什麼大貴之家,但總算也可稱之為小康之門,只留幾間小書坊給三弟,為兄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尉遲望儒講得頗為沉重。
「那依兩位兄長的意思呢?」他雖沉於棋藝,但並非是不聞窗外事,關於近年來兩位哥哥的經濟狀況,他多少也有耳聞。
大哥望儒育有兩子,俱是一心想求取功名的書獃子,對家中事從不關心,只與一幫秀才整日飲酒作對,大談志向;二哥念儒只有一女早已出嫁,他十幾年來為求一子已納了三房小妾,偏大妻又善妒,更於前年因為再納小妾一事大吵大鬧,一怒之下跳井而亡,娘家不依,幾要與二哥鬧上公堂……記得爹爹在世之時,曾私下對他講:這尉遲家業怕是要敗在你大哥二哥手中,等我死後,你便搬出府獨居吧,免得被他二人牽連了。
也是因此,他才在爹娘不幸仙逝後便順了兩名兄長之意,只帶了江氏母子與阿棋搬出主府,對於兄長偏心地收攏了尉遲家大部分產業,只將五間小小的書坊分到了他的名下之事毫無異議。
他年紀雖幼,但長年有圍棋相伴,對於什麼富貴榮華其實看得極淡,只要能平安度日、不愁溫飽便好,大富大貴於他並無誘惑之力。
於是,四年來守著五間小書坊,伴著阿棋也過得舒心、幸福。
可而今來看,一切似乎又要變了。
「三、三弟?」為什麼笑而不語?
「啊,大哥,對不住,小弟一時閃神,沒聽到大哥呼喚。」尉遲聞儒抬眸,掃了一眼各懷心思的哥哥們,淡淡一笑,「大哥有什麼話請儘管說。」
「就、就是那五間書坊,我們想、想……」結結巴巴,在親弟如常的微笑下,怎麼也說不出早想好的話來。
「想重新收回主府?」尉遲聞儒挑眉,替大哥講出來,「是不是呀?」
「是,不、不,不是——我是說、說……」
「大哥,我替你說了吧。」尉遲聞儒復又垂下雙眸,細細把玩著掌中的瓷杯,講得極其平淡,似在講別人的事,「大哥,你當初接手了家中的八百頃良田,單是每年的田租,已足夠你以及兩個兒子吃喝不盡了,對吧?」
「是、是……」一張胖臉羞得血紅。
「可是呢,你大兒為求取功名,逼迫你賣了五百頃田地,拿地金去疏官路,卻不料是蛋打雞飛,白白損失了五百頃良田。」他輕嗤一聲,繼續道:「這還沒什麼,至少你還剩三百頃,也夠你吃喝一輩子了。可壞就壞在你二兒整日與一幫狐朋狗友相伴,一擲千金,沒兩年,三百頃田地也全被他弄了個一乾二淨!而今除了這座宅子,大哥是一無所有了吧?」
「三、三弟,你、你——」怎知曉得這般清楚!
「啊,還有二哥,我也順便替你說一說吧!」轉頭瞥一旁垂頭不語的二哥一眼,尉遲聞儒繼續道:
「二哥,二嫂過世之後,二嫂娘家要你賠了不少銀子吧?那幾間很賺錢的綢緞鋪子呢?現在還能撐多久呢?」
「還、還不錯。」七間綢緞鋪因他的經營不善已倒了六間,只剩一間還在苦苦支撐,離倒閉之期也不遠了。
「不錯?」他笑著反問一聲,「不錯到原先根本不放在眼裡的幾間小書坊如今也成了救命稻草廣
「也不是……」
「不是什麼?這次要我回府,說是為祭拜爹娘,其實不是要我交回書坊經營之權嗎?」他早就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所以才從不費心去經營書坊,任阿棋當做遊戲去玩。
「這書坊本就是咱們兄弟三人共有的,什麼叫做讓你交回經營之權?」尉遲望儒低咕一句,不敢太過大聲。
「那家中的干頃良田呢?依大哥說法,也是咱三兄弟共有的,可大哥將它們盡悉賣出,可曾問我過一句意見?」
「那、那是——」
「三弟,書上有言,長兄如父。大哥終究是你大哥,是尉遲府一家之主,這點權力還是有的。」尉遲念儒訥訥而言。
「是啊,是啊。」尉遲望儒附言,處置府中產業,他是有權的!
「哦?二哥,這麼說來,無論什麼事都不需咱們一起商討一番嘍?」欺他還不懂事嗎?
「這不是在同你商討了嗎?」何時話少的三弟開始長大了?
「那麼,就請大哥二哥講出你們心中所想吧!」繞來繞去,還不是為了那五間書坊?
「就是、就是請三弟讓出書坊,由咱們共同接手,好好經營。」擦一擦上細汗,尉遲念儒終於吐出實話來。
共同經營?嗤!
「是啊是啊,三弟你一心於圍棋中,無心經營之道,不善管理。我和你二哥終究在商海中待了十幾年,算不上什麼好手,但經營書坊還是綽綽有餘的。」尉遲望儒胖胖的臉擠滿了祈盼。
「所以呢?」細長的鳳眼一挑。
「所以、所以三弟儘管可以放心!我們一定會經營好書坊,你只管在家中等著分紅便好。」說到激動處,略顯白花的長鬚一翹一翹的。
「大哥二哥早就合計好了啁。」他可真是他們的親弟嗎?
「是、不不,我們這不是在同三弟商討嗎?」
早已合計好,同他只是說一聲而已吧?
「是啊,是啊。」
「若我不願意呢?」鳳眼微微一張,清亮的眸光讓人摸不著一絲的心思。
「不、不願意?!」尉遲兄弟一下子瞠大了眼,驚愕及慌亂再也掩飾不住。
五間書坊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若、若收不回來,怕以後他們要喝西北風了!
「三弟,你在開、開玩笑吧?」冷汗一顆顆開始滾落頰際。
「開玩笑?」淡淡地一笑,尉遲聞儒暗中一歎,這,便是他的親生兄長們哪!若說心中不痛,那是假的。
「對啊,三弟,咱們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你好好想一想,打你小時候起,我和大哥哪一天不在逗你開心?你想要什麼,我們哪一次反對過你?而今你長大了,難道什麼也不記得了嗎?」尉遲念儒用袖尾抹抹乾澀的眼眶,說得頗為傷感。
他怎會忘?年幼時兩位哥哥的確待他極好,有時候甚至冷落了自己的嬌妻幼兒,只為逗他開心。為什麼十幾年後的現在,那記憶中的好哥哥再也找不出一絲影子來?有的,只是算計,只剩表面上的親情,只有骨子中的生分!
「三弟,你講話啊!」
他抬眸,專注地掃過身前的熟悉人影。何時,哥哥們英挺的身形變得佝僂?何時,親切的溫暖笑容多了淒憐乞求?何時,他與哥哥們,成了陌路之人?!
誰來回答他!
心中不由一黯。
罷了,若是那幾間書坊能為兩位哥哥提供一點的依靠,提供生存的基礎,便給了他們吧。
只是,還未曾開口便被二哥的一句話生生澆熄了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