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菟一方面欣慰著,另一方面卻又不由得暗暗喟歎。
他賜予她們衣食無缺她答應當他的妻,以及他兒子的後娘。這互惠的婚姻中,她是不是應該另外付出什麼?
玉驚破從容的飲湯,他狀若無事般的閒聊,「你今年二十四歲了?」
「嗯……」
他低首,雙肩微聳,似乎忍憋著滿腔的笑。
如果他對她有所不滿的話,那就是她不夠奸狡,居然連謊言都會說錯。
昨日她回答兩位嬸娘的歲數可是二十有二!經過一夜隨即虛長兩歲?
終究是忍俊不住,他縱然放笑。
淨菟不知是害羞或是怎地,她連看他一眼的膽量也沒有。她努力的吃食,即使感到無滋無味。
每一樣美食都無法傳達到她的味蕾,因為他給了她無形的壓迫是不?
「娘親回來了,走吧,准媳婦應該拜見婆婆大人。」玉驚破將她拎起,她的細纖荏弱又再一次令他的眉頭舒展不開,「太瘦了!你得多養些肉在身上。」
「是……的。」對她而言,他的話就是不可違抗的命令。
他忽然俯首,舔去她唇邊的一粒米飯。
淨菟震顫不已,她身體僵硬得動不了,也出不了聲。
他他他他……輕狎了她!她的嘴唇被他的冰唇淡淡略掃,這樣的接觸深深引動她的最初愫情。
對於自己的情懷,她不無恐懼啊。
因為他根本對她無動於衷,甚且,她只是他認為適任的利用工具。
不該傷悲……
「倘若你繼續發愣,我這准丈夫索性抱著你到另一個樓閣。」
不敢再陷入迷迷茫茫的思潮,淨菟趕忙遵從的移開腳步。
一路上,她感到無數的疑惑眼光。
玉府的奴僕們雖然恭敬有禮,然他們也同世俗人士一樣的看輕她這孤女吧。即使她已換下破爛的衣裝,即使她不再臉污發亂。
進入一間樸而無華的樓閣,一位慈眉慈目的老婦站起身來對她表示親善。
「淨菟是不?」她牽起她的冰涼小手,「甭慌,我這婆婆吃齋念佛,絕對不會對你虐苛欺凌。」
原來這髮絲斑白的老婦是玉驚破的慈母。淨菟躬身福了一福,「老夫人。」
「乖。」她輕拍她的手背,「我就只有驚破一個兒,你安心,我一定將你視為親生女兒般疼惜。」
「謝……謝。」
「驚破他爹早死,唉,我這十年來都待在自家佛堂裡,玉府的大小事務全由驚破的叔嬸打理,可玉堂他也跟著他大哥走了。」淚啊,滴了下。
「玉堂是我的叔叔。」養育他長大成人的親人。
淨菟睇著玉驚破的沉眸,她感覺到他的悲痛和憤恨。
這一刻她多想能夠撫平他眉間的摺痕和心底的傷疤。他是壓抑的是不?這樣的活著其實很難,很疼。
或許無親無戚、無依無靠的她應該感恩,至少她不用承受失去至親的痛。
一個小男生匆匆跑了進來,他抵靠著門,怯怯的輕喊了聲,「爹。」
「玉旋。」玉驚破朝他揮揮手,「過來認識你的……未來的娘親大人。」
五歲左右的玉旋緩緩走進來,他目不轉睛的瞪著一身粉紅的淨菟。
久久,他蹦出兩句,「我曉得你!你是我的小後娘。也是爹爹要的娘子。」
「嗯,你好。」這情狀有點兒尷尬,她總不能說「諸多多指教」呀。
玉老夫人開心極了,「玉旋,往後你就有了小後娘照顧你了,可別再像個石頭的發悶。」
玉旋不答話了,他把嘴巴閉得死緊,別彆扭扭的他根本沒有半點兒的歡喜。他親生的娘是父親的妾室,他這小少爺如果不是有奶奶的守護,他和廚房裡的伙夫沒啥兩樣,他明白。
對於這初見面的小後娘,他不討厭,卻也不喜歡。反正,死去的娘從來沒有愛過他,親爹爹又像座峻山似的令他惶凜,但又孺慕非常。
他不以為這年輕的小後娘會疼他、愛他,因為他是被人拋棄的孩子。
他轉身跑了開。五歲的他其實有著很多的不安和很多很多的憂愁。
玉老夫人慈祥的解釋,「玉旋這小傢伙就是孤僻了些,他只和我親近,不過偶爾也會和我保持距離。淨菟,你不會介意吧?」
「不不,不會的。」在她眼中和心下,她覺得玉旋比她這孤女更可憐。
封閉酌心應該受過傷才會拒絕關愛。桀騖不馴的人也有良善的一面,這是她一直的認知。
乞討流浪的日子裡,不也有好心人施捨一粥一衣嗎?
玉驚破驀然盯鎖住她的眼,他目中的銳芒是她前所未見的光亮。
她該躲開的,這芒會灼疼她的心。可她無法行使意志,她的眼光只能跟隨、依從。
過了半晌,玉驚破換上另一個玩世不恭的面貌,「你在憫憐我的兒子嗎?小菩薩。」
第三章
對於玉旋來說,他有了一個小後娘。
對於鏡花和水月,她們喜歡婚典大禮,因為好吃的可口食物使她們很不能多出兩個胃來。但最最開懷的是她們有了爹爹耶。
她們為自己認了一個娘親,如今又有了爹,好幸福呢。
這個婚慶圓滿的完成,剩下的便是一對佳偶的洞房花燭夜了。
直到這個時候,淨菟才真正的感到心臟無力,她好想暈昏了事。
但是新郎可不讓!
玉驚破像是玩弄小白兔的大野狐,他卸下她的紅頭巾和風冠後,勾情似的以指尖輕佻她大紅嫁衣上的襟扣。
淨菟鼓起勇氣與他商議,「可不可以不要……」
「不要什麼?」露出一抹可惡的笑,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冷冷淡淡的男人。
可是依然高深莫測!她縮了縮,囁嚅了老半天才出聲,「玉公子,你要的只是一個打理家務的妻子,名份上的妻子對不?」
「是又如何?」將她「晾」著不理?損人不利己的事他從來不會考慮。
「記住,你現下是玉少夫人。應該敬呼我一聲爺,或是相公。如果你想直接喊我的名字,我不反對。」
「玉公……」歎了歎,她有點兒著惱,這人都不懂得人家的失措不安。
她只有十六歲,而且是個處子身呀!除了他以外,她的唇沒讓任何男子碰過。
驟然之間他將她按壓下,而他如星辰閃爍的眸中有著玩笑以及……令人動容的一種珍惜。
身為孤女的她從來不曾得到過的珍惜……她眼眶一熱,想哭的情緒排山倒海擊攻向她。
他的指腹緩緩、柔柔的摸撫她的額、她的眉眼和她的細纖美顎。
淨菟微微的顫抖。她覺得她全身乏力得幾乎要暈昧了去。
他的指腹往她的耳垂和頸子摩摩掌掌,似是遊戲的不羈,又似是專注的全心全意。
「不是成過親,生了女兒?為什麼你的緊張令我愉悅?」該不是在意了吧。
「相……」相公是在取笑她,或者是反諷呢?
她該不該坦誠以告?她根本不曾和男人親近或是……不規矩。
他翻身坐起,對視她錯愕的目光,「你有一晚的時間可以好好考慮,是否和我行周公大禮。」
「你不……勉強我?不會生氣嗎?」
「娘子的勉強兩個字,使為夫的沮喪啊!」難得的放縱說笑是因為她,或者是多飲了幾杯酒?
事實上他非常的汗顏,他利用了她的善良來成就自己那一樁巧設的計謀。然而他也不禁迷惑,那原本謀策受當的計劃中不一定非要一個娘子不可。
他皺深了雙眉,炯亮的芒迅急黯然。
這一夜,新郎和新娘分房而眠。
朝露閣中一盞燭光孤單的照映著房中的人兒。
「你是爹爹的兒子玉旋對不對?我是鏡花姐姐。」
玉旋恍若未聞。
小水月也湊了上去,「我六歲,也算是你的姐姐哦。」她忘記要少報年齡。
眼神如銳劍,泛出冷殘的光。
鏡花嘟高嘴唇,「喂,你好孤僻!我們是想要和你相親相愛的哩。」
「拖油瓶。」哼哼。
兩姐妹異口同聲,「你才是!你是你爹的拖抽瓶!」討厭的王小鬼。
玉旋聽了著實不爽,火眼金星的怒吼,「你們的娘是我的小後娘,她都不吭氣了你們叫啥!」
「你你你你……」兩姐妹跳來跳去得像是氣憤不已的野猴子。
眼看她們要被惹出淚水來了,玉旋忽然抬頭挺胸的離開,那小小的身影彷彿是隻獅子。寂寞的獅子。
他不要小後娘,也不要任何大人來疼他,或是管束他,甚至於是惡待他。
他想要的是一個寬實的男性胸膛,可惜他的爹爹令他望之生畏。爹爹憎厭他的生母,所以也不願和他多加接觸。
累贅。
這是奴僕們私底下對他這小公子的譏嘲。那個看起來十分溫良可親的小後娘不久以後也會討厭他的存在。可是他沒得選擇,他也想要有爹娘的愛惜,也想要耍耍賴,當個有權仔性的小霸少爺。
拖油瓶、拖油瓶……這個聲音殘忍的迫害他的耳膜和心靈,他受不了。
咚!他的腳趾撞上一塊滑石,他路跌在地。
「玉旋。」
他抬眼,狼狽的連忙擦著一臉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