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點頭,他是第一個時她這樣笑著的人,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因為她好卑微的,他居然願意對她笑,對她說話。
她想起來了,他就是她昏厥前所看見的人,那一雙擔憂著她的眼睛的主人。是他救了她,所以她活下來了,也沒有被打斷雙腿。
湯羿閻放下濕布,拿起一瓶雪花膏仔仔細細的將膏藥擦在她的雙頰和鼻尖上。
「趴在石地上,你的臉都被磨破丁,雖然你才六,七歲,可是容貌對女子來說非常要緊,如果成花貓,你以後的丈夫可能嫌棄你嘍。」
淨萊想糾正他,她已經九歲丁,然而她不知如何說,而且她也不希望他聽見她像烏鴉似的難聽嗓音。
不曉得為著什麼,她就是羞慚自己的缺陷;她寧願讓他誤以為她是啞巴。
湯羿閻的指腹緩緩、輕輕的為地上藥,像是對待他珍惜的物品一般。
「咦!你掉眼淚了?」
是嗎?她不曉得自己掉淚了。
「喂小妹妹,你真是個愛哭的小不點兒。」
是呀,她總是哭泣。
「疼不?」他以為是他弄疼她的傷口,所以才把她弄哭。
不不!淨茉趕忙搖頭。
「那麼為什麼哭啊?」
我我……我也不明白。
然而時光匆匆,當她長成小姑娘時她明白了當時的淚。
那每一顆淚珠子都是她感激他,並且眷戀著他所流下的啊。
那也是她惟一一次極喜悅、極感動的淚。
湯羿閻,同樣的名字,纏牽著淨茉九年的悸悸心動。
她的未來夫君可是往時往日的少爺?
當時她服下許多止疼的藥散,暈昏了許久後,再度清醒時她發現自己竟然已離開湯府了。
原來是爹娘老老實實的鋤草耕作,一處田地底下的寶礦竟被他們挖掘到了,甚至連同田地四周不遠處的幾座小土山裡也蘊藏著令人咋舌的大量寶礦。
於是,他們成了極富有的人。又因為老天爺慈悲,當許多人貪著這些寶礦,想盡法子占為已有之時.新上任的縣太爺派兵護保他們一家三口,並且不讓仟何人使壞心。
就這樣,爹娘用十兩銀子的代價讓她回家。
雖然不是己出,可是啞爹和啞娘疼她、惜她,深感歉疚的他們連忙請丁師塾先生教導她說話和讀書寫字。
日後,身居大宅的淨茉也因為飲食調理得好,身子骨抽長之餘還養了嫩幼細滑的好肌膚。而潤嗓滋補的湯藥每日三餐不停止的喝著,她的粗啞嗓音早已不再,輕脆柔細的聲音每每連她自個兒聽丁都要訝異不已-
其實她姓鹿才是,打從襁褓時就被丟棄在荒涼農村的她被啞夫妻撿抱了,改姓文。然後呢,她吃力的拿著鐮刀割草,九歲時成為人們口中的低賤粗蜱,不多時她又突地搖身一變成為富貴的千金小姐。
這境遇轉折得好難想像呀,但是湯府的驟然大變更是使人徒呼奈柯,傳說久久。
她只知道湯府破敗了,奴僕們逃的逃,走的走。彷彿驚駭著什麼,
湯氏一家都死了,除了湯羿閻!
但是才十六歲的他像是飄上天,或者是墜入地底,總之,訛也找不著他。
他徹底的失蹤,生死難測。
湯羿閻,
對著燭光流淚的淨萊時時想著這名兒,她答應過他,到死都要記得這名兒。
如果他還活著,他可曾想起她一回?只要一回就好丁。
她依稀感覺得到他溫柔的為她上藥的撫觸……
所以她允了婚,押上自己的一生,僅僅是為了湯羿閻這三個宇。
倘若夫君並非她朝思暮想的湯府少爺呢,她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後悔,可她仍是願意押注。
「他會給我一點點兒的憐惜嗎?」
回答她的自然是搖曳的燭光而已。
淨茉知道以自己的美麗樣貌和家裡財富應該可以得到少許善待,但是她也憂愁著可能被嫌棄的命運。
為什麼大婚的日子不是在溫暖時節呢?每每下雪的陰寒讓地總是只能待在閨房裡、她連走到花園逛逛的勇氣都沒有啊。
當然僕人們不至於在她面前嚼舌,但是私底下的批評嘲笑卻也不好受。
她不禁撫操自己的雙腿……
「別膽怯呀!即使夫君嫌棄,你也要當個好妻子。」
天快亮了。
「哎唷唷!是個殘疾新嫁娘唷!」
「真好笑不是?穿紅衣、戴珠冠的殘廢……」
肆無忌憚的尖笑聲,毫無遺漏的傳人剛下紅轎的淨茉耳裡。
她想搗住耳朵,不聽、不要聽呵。
她想為自己辯駁,她不是殘廢,只是舊傷不愈、冬寒過了,她就和正常人一樣了。
蓋上紅頭巾的她緊緊抓住喜帶,身旁的大君一定也聽見了那些像是急欲召告天下的謔嘲。
他會覺得難堪嗎?市井小民尚且受不了被這般對待了,更何況是擁有尊榮和富貴的他。
當一個身穿喜紅嫁衣的新婚娘子一跛一跛的費勁走著,一旁的他一定困窘不已,也許他恨不得立刻拋棄她吧。
然而他還是與她拜了天地……
他要的是她或是寶礦,已經是明明白白的了。
即使她是個麻子臉的醜婦,即使她性情乖張,他也會完成這婚配禮儀。無所謂是不?因為他一直想望的就是她的嫁妝。
而他,侍妾如雲的爭著他的歡寵。他根本不會在乎她的……
她的存在意義只是他的妻,一個名份是不?
分明不敢妄想,可現下坐在喜房內的淨茉依舊緊張得額生薄汗。
夫君若是冷落她,她不會介懷、受傷的。地一心想的全是一個冀盼——
他和「他」是同一個人嗎?
一隻男子鞋履映入她低垂的瞳眸,陌生的,卻又強烈的獨傲氣息使她扭緊纖纖十指。
但是夫君為什麼不掀起她的紅頭巾呢?他會不會想把她……休了?
等呀等的,淨茉連大聲喘息都不敢,就怕陂嫌棄了。
猛一顫,她的紅頭巾被掀了開,狂肆的眼神如箭矢般穿透了她。她掙扎又掙扎,仍是鼓起勇氣的抬起螓首。
「少爺……」真的是你。
淨榮好生激動,她仰望著這一張早已鑲刻在地心版上多年的俊容,不知不覺間淚已佔襟。
湯羿閻微俯下身,雖然仍是居高臨下的觀看她。
「你是得喊我一聲爺!不過,你不必淚兒漣漣吧?」
是玩笑或是另有意涵的指控她已無力去分別,這一刻她只覺得全身氣血翻湧得厲害,她必須以極強的克制力才不會暈厥了去,
魂牽夢紫的面容呀!
十六歲的他如同天神之子,乘坐天梯下凡的瀟灑飄逸,迷眩了每一雙戀慕的眼。如今,他二十五歲了,容貌依舊,鑿刻的線條似乎深邃丁些,
若要分別出不同,就是憑添了滄桑和不知名的冷凝氣息。他的眉宇之間和全身上下所氾濫出的冷凝像是由他的心底浸透出來,極度的酷寒。
他經歷了什麼駭痛嗎?
否則他兒什麼不復以往的燦爛神采?她一陣不捨.想也不想的就伸出小手——
「你在做什麼?」偷襲?
「我想要撫平你的眉頭……」她記得他不愛皺眉的
雖然他實在適合皺著濃眉——孤傲的、冷絕的、屬於陽剛氣味的落落寡歡這樣的他深深撞疼她的心間,
他似乎笑了,帶著邪佞的狂妄。
「算是調情?那麼你這新嫁娘不但是經過歷練,而且手法特殊。」
淨茉赧紅了頰,夫君所言的調情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但是地明白那兩個字的意義……臊羞呀!
陡地,她的下顎被湯羿閻使勁捏住,他的冷眸中燃燒著狂怒的邪火。
「怎麼?想起了與你纏綿的他?」
她惶驚不已,他的話她為什麼摸不著頭緒?
她的惶驚瞧在他眼裡成了認罪的鐵證!原來東方快所說的分毫不差,這個不守婦道的蕩婦浪娃!
「既然許了他,為何對我允婚?你的啞爹啞娘不會逼迫你吧。」
「不不!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你說的那個他足誰?」她心裡的「他」一直以來就只有湯府少爺。
他挑了一下眉邪氣極了「東方俠這個人你敢說你與他毫無牽扯?」
「我不認識什麼東方先生,真的。」養在深閨人未識呀
這看似純潔的小女人說起謊來居然讓他差一點就要相信了,好一副蒙受冤枉的楚楚若憐相,他虐屈了她嗎?
「一個與你肌膚相親的情郎,你說忘就忘?難不成你撞壞腦袋。」
肌膚相……天!她聽到的是什麼荒唐話!她連和府小的長工也不曾接觸過,怎麼可能和府外的陌生男人淫亂穢污呢?
過度的震凜使她一時無語,她不知要從何解釋這子虛烏有的誤解。
湯羿閻加重手勁,她受疼,嚶嚀了聲,他仍是捏緊她尖細的美顎。
「瞧你全身僵硬,心虛了?」冷嘲中的怒意明顯至極,
「夫君,請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沒有和那個東方……」
「何必呢?我都不介意你這破損的骯髒身子,你毋需再扯謊了。」
他淡淡的笑著,依然魅力無窮,依然叫人心兒怦怦然,但是為什麼現下她覺得冷風拂過,身子裡似乎崩裂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