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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倌琯

  第一章

  夜已深,新月如鉤。

  幽沉的氣息緩緩的包圍住她,即使已經點亮數盞燭光,她依然覺得忐忑,覺得呼吸艱難。

  桌几上擺著一頂風冠和艷紅嫁衣,明日她就要出閣了。

  未來,不可知。幸福,可得否?

  應允這樁婚配究竟是對,是錯?不能反悔了呀,也許這是個賭注,以她的人生押往吧。

  傳聞,他是個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無情人。

  冷殘又火爆的矛盾性格使得他更難讓人親近,無可捉摸的喜惡和思維令僕奴和商家總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著他。

  二十五歲的他已是一方梟雄,然而難堪的謠言卻是沸沸揚揚的甚囂塵上。他是靠著裙擺關係創造驚人財富,從一貧如洗到金玉滿身!

  聽說他娶丁一個寡婦,為的是情纏或是富貴呢?

  他的新妻嫁予他之後時時顰肩愁顏,以及哀怨的歎息,這乃是眾所周知的事兒。是他苛待了她?

  不久後,她自盡了,留下一個可憐女兒。

  傳言是他這苛夫逼死了風韻猶存的她,底下人一耳相傳著他在夜裡責打新妻,是個不折不扣的惡劣男子,

  那二嫁的女子臨死前已是骨瘦如柴,明眼人一瞧便一口咬定即使她未自縊也是活不過冬日。

  鬱鬱寡歡的妻子究竟承受了怎樣的凌虐,居然拋下十歲的前夫之女狠心一死?這一了百了的決心背後可是椎心刺骨的痛?

  這樣的男子太可怕了,但他仍是許多閨女想望的夫君人選,只因他有一張魅俊容顏。

  聽說他很少笑的,甚或是未曾笑過,然而多少金枝玉葉仍是托媒上門,不顧廉恥的主動求親,

  也許是他的萬金身價罷?縱使那是依靠他的亡妻所得來的呀。

  可他確是厲害了得,兩午光景的努力竟然把原木的「妻財」擴張丁十倍有餘。

  是呵,他有雄心壯志,也夠狠厲,無所不用其極,不惜犧牲一切的掠奪他所想要的。

  如同他將迎娶她的這個決定!

  她輕輕一歎,伸手摸撫鳳冠霞被。

  她不是不明白,他娶她的理由不過是為了她妻家的寶礦山。

  也計:當他得到寶礦山以後便會棄她如足屐,甚至是虐待她吧?如果他只是冷落她,只是和女人們歡愉嬉春,這或許算是好的結果。

  她曉得的是,當她允了這媒妁之嬌,罔顧養父母的擔憂眼光。

  望著熒熒燭光,那搖曳的暈影令她的眼神漸漸迷離,

  地允婚,是因為他的名字。

  「湯羿閻……」喃喃自語中有著思念和不確定的慌然,

  媒人說了,他的名字叫湯羿閻。而她,竟為這個深埋在心底的名字悸疼了心,也因此賭上終身,即將步—卜未知的命運。

  湯羿閻,是他嗎?或者只是同名同姓罷了。

  這個名字伴隨她長大成人,是她最初的溫暖慰借。

  一淌淚、雨滴淚、三滴淚跌墜出跟眶了,她仍是凝視著燭光,不曾拭淚。

  記憶緩緩的回溯,那一個嚴雪酷霜的午後呵——

  九歲的孩子能夠承擔多少折騰呢?

  文淨茉一直搗洗衣裳,小小弱弱的身子好幾次差點落人溪水中。

  她的雙手好疼好疼,昨兒個被嬤嬤棍打的掌心裂出好幾道血痕,一遇水便刺痛難當。

  責打和受饑早已習慣,她不怨,也不能怨,誰教她連幾句應答的話都說不完整,難怪嬤嬤們要以為她目無尊長。

  可是初來乍到的她,真的只能晤唔呀呀的用著沙啞的聲音努力說話……

  由於收養她的養父母是啞口的農村鄉人,一直待在農村裡和養父母下田鋤草的淨茉直到這兩年才試著開口說話。

  然而也因為無人教導的緣故,她總是胡亂發音,那根本稱不上是語句。她和爹娘居住的農村因為土壤貧瘸,加上水源不足,所有的農夫農婦們早巳搬遷,她一直以為這世上只有她和爹娘三人過活。

  今年,來了一個嬤嬤要了她,因為大戶人家過冬總是人手不足,所以嬤嬤給了她爹娘一兩銀子,當作地做工一年的薪晌。這位嬤嬤是個好人,耐心的教她發音、說話。

  只是時日有限,她學會的不過是幾句應答的話,比如「小蛆」和「夫人」以及·老爺」、「少爺」的敬稱。

  可是好嬤嬤把她帶到一間好大、好氣派的華屋後就揮揮手走了。

  由於年紀小,她只能洗衣、洗菜和掃地。也由於她手笨,加上連一句「對不住」都說不出口,總管和嬤嬤們都惱氣了,他們認為她是個不受教的壞小孩。

  可不要緊,那一兩銀子可以讓爹娘多喝些粥,這樣就好了,地可以忍的。雖然她每日吃不飽、睡不夠,而且身上瘀青片片,哎,嬤嬤們為什麼老是喜歡捏她、掐她呢?

  —陣朗笑聲在前方響起,她揚首,怔然凝目,久久回不了神。

  那是一個好俊、好俊的大哥哥——神采飛揚極了。

  「甭癡了!少爺可是金雕玉砌的美少年呢!」一同洗衣的婢女姐姐對著另一個同伴嘲弄著。

  那少女連忙拿起木棍拍打衣裳,一張而孔紅通通的像是紅棵仔。

  淨茉不懂婢女姐姐的活,但她知道了那位大哥哥原來就是這湯府裡的少爺,

  是不是所有的少爺都這般好看呢?可她肯定了一件事,少爺是很高、很高的人,難怪每個大人總是說主人家多麼的高高在上。

  淨茉就這樣胡思亂想的把衣裳洗妥了,這一回她完全忘了手掌心的疼痛,沁出了血漬她也絲毫無所知覺。

  然後她開始一日的差工,打雜和挨罵。直到她不小心把茶水傾潑上美姬夫人的手背上!

  「夫、夫人……」她拚命的張口發音,烏鴉似的沙啞聲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刺耳。

  美姬夫人眼一瞇,慍憤不已。「好哇,連你這粗婢都敢欺我!怎麼,以為我這主兒沒用是不?任你嘲弄……」

  「對……」咬咬唇.淨茉忍住哭意,她說不全對不住三個字呀,她的喉口好生熱疼。

  「對!你不但不恭不順,還敢當而頂撞!好好,很行嘛你,今日我不訓訓你,每一個低賤的奴婢當真是拿我當笑話看了!」

  淨茉不知自己又做錯什麼,她只知道美姬夫人氣得都發抖了。然後她便被帶到後院子,兩個男人按抓住她的雙臂,她趴在硬冷的石地上,臉兒被尖銳的砂石刮疼。

  「唉,撐著點兒!死了莫怪我,活得了算你福大。」

  隨著其中一個男人的話落,她的雙腿接上一記棍打。

  「啊!」好疼!

  第二棍又落下,她的小腿連發抖都不成,灼灼的痛楚令地不禁發出嘶哭啞泣。

  「要是廢丁雙腿倒還算好,至少保得了命。」按抓著她的另一個男人一人絮絮說著。

  淨茉不知什麼叫作廢丁雙腿,但她不要死,她還要當差呀.否則那一兩銀子會讓人討回去,爹娘又要吃地瓜和不知名的葉子過活了。

  「啊!」她聽見白喉口不停的發出慘叫聲,那俾是野獸的吼叫……

  「住手。」

  「少爺?」棍子停在半空中,男人遲疑著。

  淨茉抬眸,淚光中瞅見一個擔心她的眼神。這是第一個擔心她的人,是誰呢?她好似見過的呀,也許在上一輩子吧。

  嬤嬤們談論過上一輩子的事,她懵懵懂懂的,可她記得她們說人在死去前會看見自己最喜歡的人。

  那麼她是不是快要死去了呢?可他是誰,怎麼這樣映入她的瞳眸中,是不是他就是地喜歡的人呢?

  他的眼神像是在可憐著她……

  而她覺得想哭,她好想把他看清楚,牢牢記著,下一輩子她才能告訴他:謝謝你為我擔憂。

  暈昏的意識使她著急,她怕看不清楚他便要死了,這怎麼可以,他是第一個擔憂她、可憐她的人,好重要的人呀。

  來不及了,她已經闔上眼臉,墜入吃人似的黑色漩渦裡。

  她沒有死?!

  眨了眨眼,淨茉像個木偶,完全無法反應。

  一個大哥哥正溫柔的拿著濕布為她拭擦臉兒、

  他見她甦醒,咧開嘴,「你暈了,不過不怕,大夫來過了,他替你抹了藥。」

  「我……」她試著想發聲,但是她會說的幾個字裡並沒有適合的。

  「幸好我趕到,否則你的腿一定會被打斷,那麼你可悲慘了,又啞又殘,唉!」

  大哥哥以為她是啞巴?哦不,不是的呀,她聽得見,也能夠說話,只是沒有人教她。

  瞧見她慌急的神色,他笑了,彷彿把冬陽帶了來似的笑痕。

  「安心,這是我的房間,總管就是大膽也不敢闖進來再打你的啦。」

  環顧四周,這房間好漂亮呀。她身下鋪的軟綢舒服極丁,像天上的雲海。

  她疑惑的看他,而他明白的解釋, 「我是你的少爺。」

  少爺?就是今日地在溪邊遠眺著的神采少年?

  見她恍惚的可愛模樣,他伸手輕敲她的手心。

  「湯羿閻。」

  嗯?

  「我的名字。」

  少爺的大名呀,淨茉點點頭,仍是恍悔著。

  他忽然玩笑的戲弄她,「這個名字你可要牢記下,直到死都不能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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