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玄領冷下臉。「他又欠了錢?」
「是,三……三百貫錢。」他皺緊眉頭。「奴才沒敢告訴二姨太。」
「這事不用告訴她。」除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外,姨娘不會做出任何有建樹的事情來。
「可總得把少爺帶出來……」房管家詢問。
「用我的名去帳房支銀兩。」他從腰間掏出木牌交給管家。「牛坤,跟管家一塊兒去把那渾帳給我帶回來,別驚動府裡任何人,回來後,直接將他壓來見我。」
「是。」牛坤立即隨管家離去。
「主子,做啥還領他出來,就讓他在賭坊裡待著。」馬沿厭惡道。
「他若沒回來,姨娘會鬧得整個府不得安寧。」翟玄領面無表情地說。「老太爺正病著,不能驚動他老人家。」
「那倒是。」馬沿應著,府裡最會鬧的人除了二姨太外,不做其它人選,偏她又是頭兒的長輩,人說女人撒起潑來,惡鬼都要讓三分,這話還真不假。
據說二姨太是主子十五歲那年,大夫人做主讓大老爺翟治臨娶進門做偏房的,這事至今還是個謎,沒人懂為什麼大夫人會主動為自己的丈夫納妾,夫妻兩人的感情雖不算恩愛,可也還相敬如賓,更令人詫異的是,翟治臨竟然首肯——
「好了,你去歇息吧!」
翟玄領的話語將馬沿的思緒拉回,他應了聲,往偏院而去,翟玄領則是面無表情地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他沒有費事要門房為他掌燈照路,就著微晰的月光走過花園,穿越亭榭,往書房而去,才推開門,他便瞧見站在窗邊的身影。
聽見聲響,窗邊的人兒轉過頭,微笑道:「借了大哥的書房賞月,不介意吧?」
「今晚瞧得見月嗎?」翟玄領順手點上燈。
翟啟譽頷首。「她像害羞的姑娘家東躲西藏的,是得費些勁兒,不過我有的是時間,也無所謂。」他往臥榻走去,閒散地靠著案幾,順手拿了瓜子嗑著。
翟玄領在椅上坐下,問道:「找我什麼事?」
翟啟譽勾起一抹笑,清秀的臉龐帶著稚氣。「想跟大哥討份差事做。」
他揚起眉,微扯嘴角。「這倒新鮮,你想討什麼差事?」
「下個月讓我押運到京師!」
「為什麼?」翟玄領反問。
「我跟我爹談的條件。」他坦率地說。「他念得我耳朵要長繭了。」原本還有弟弟翟啟允能讓父親叨念,可沒想到上個月他忽然說要到湖南幫二哥翟炯儀治理縣府,這下父親便將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讓他苦不堪言。
翟玄領微微一笑。「二叔允了你什麼?」
「他給我兩條路走,一是在漕運幫忙,二是娶妻生子。」他聳了下肩。「我自然選第一條路走,不過我也提了條件,在你底下賣命一年,一年過後,他得由著我遊山玩水去。」他吃顆瓜子後才繼續道:「至於薪俸……你幫我留著,一年後當我的盤纏。」
「這好辦。」翟玄領喝口茶。「你若有本事,銀兩自然不會少。」
翟啟譽伸個懶腰。「那就這麼定了,這江南一帶,我也遊歷得差不多了,是該換個地方。」
「你才二十就淨想著玩,難不成想玩一輩子?」
他痛苦的拉了下耳朵。「你行行好,別跟我爹說一樣的話。」他直起身子,又伸展了下筋骨。「年輕時不玩,等老了能玩得動嗎?」他咧嘴一笑。「這該怎麼說呢……就說我命好吧!投在翟府,不愁吃穿,一輩子不用為生活奔波,既然如此,那就做自個兒喜歡的事吧!」
「所以,你們這一夥人打算累死我就是了。」翟玄領瞥他一眼,光他這一輩的翟家子孫就有九個,可真留下來幫他的不到三個,
翟啟譽笑了笑。「別這麼說,別這麼說,我這不也拿出良心了嗎?在你眼皮底下幹一年,我已有脫一層皮的打算了,再者,你手裡一堆人幫你效命,不差我一個。」
「既然這樣,我就先給你件事做。」他露出溫和的笑。
「咱們才剛打好商量,你就丟差事過來。」翟啟譽蹙起眉頭,隨即認命道:「算了,你說吧!」
翟玄領正要說話,忽聽得腳步聲在門口停下。「大少爺,有您的信。」
「進來。」他又喝口茶。
僕人推開門走進書房,將手上的信箋交予主人。
翟玄領一見信封上的字,立即問道:「送信人呢?」
「走了。」男僕說道。「那孩童將信交給門房後便定了。」
「下去吧!」他打開封口,拿出信箋,他瞄了眼後,立即露出一抹深意的笑,精明的眸子閃了下。
「誰寫的?」一旁的翟啟譽好奇地問。
「沒事。」他將紙條塞入袖口內,導回正題。「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你到各個船幫去晃晃,探探他們的口風,瞧瞧他們在做什麼。」
「我不明白。」翟啟譽一臉疑惑。
「上個月宮府的運糧船在淮河上翻了船,聽過這事嗎?」
「略有耳聞。」他頷首。「怎麼,大哥懷疑有詐?」
東京開封有近百萬人口與數十萬軍隊,人多、兵多,供應號繁,每年需靠各路轉運使收繳,並組織漕運運往京師,因此各路上貢歲賦動輒都是百千萬石,百萬兩。
所運物資主要有谷米、錢、絹、絀、絲線、棉、茶、香料,黃臘、鹽、薪及碳……等,因此,轉運使責任之大可見一斑。
也因為如此龐大的物資及錢財,有些漕運吏卒便上下共同侵盜,或用水上雜揉官米,故意毀壞舟船,使之沉沒,而後托說是風水沉沒以滅跡。
針對這點,大宋律法有訂,若故意毀壞舟船使之沉沒,處以死刑,若是確因風水、灘磧導致船沉,則以收救上來多少物資定罪。
「這事還言之過早。」他微笑。「那日確有風雨,可是否真為風雨所致而沉船,那還值得商榷,現下都轉運使已著手開始調查,真相如何也只得等查出之後再說。」
「我還是不懂大哥要我做什麼。」翟啟譽依舊一瞼茫然。
「咱們吃的不是公家飯,領的不是朝廷的餉銀,自然不需插手調查,可那日船上運的都是官鹽、茶及香料,這若真讓人污了……」
「那他三輩子都不愁吃穿了。」翟啟譽接口,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出事的地點離揚州不遠,他們若要運走這一大批東西,還是得靠水路,陸路太引人注意。」他暍口茶。
「我明白了。」翟啟譽微笑。「你懷疑咱揚州地界上會有船幫暗中接應他們。」
他溫和地笑著。「我沒這麼說,我只知道這批東西遲早要上揚州。」
「這下我曉得該怎麼做了。」翟啟譽站起身。「好了,我要出去賞月了。」
翟玄領點個頭後,他便走了出去,閉目養神了會兒後,外頭響起牛坤的聲音。
「主子?」
「讓他進來。」他的聲音維持一貫的乎和。
門扉被推開又關上。
「大哥。」翟亞坤笑了兩聲,笑聲中有著緊張與虛浮,他的袍子因被拉扯過而顯得有些凌亂,除此之外,一切都還好,他面容圓潤,與翟啟譽同年,今年都是二十。
翟玄領沒說話,只是端坐在狺W閉目養神。
他乾笑一聲。「既然大哥要歇息了,那我就——」
翟玄領睜開冷冽的黑眸,他猛地收了口。
「我給你兩條路走,第一條,廢了你的手,讓你永遠沾不得賭;第二條,明天到漕幫報到,從運卒開始幹起。」
「運卒?」翟亞坤怪叫一聲。「你要我做那些個低三下四——」他話未說完,突然一道冷光閃過他的臉頰,咚地一聲釘在他背後的柱子上。
他感覺臉頰一陣疼,抬手摸上才發現沾了血跡,轉頭瞧見—把銳利的匕首嵌入柱內。
「不要跟我討價還價。」翟玄領進出怒意。
「你的刀子是向著自家人的嗎——啊——」他突然痛叫一聲,第二把匕首射入他的肩臂處。
「看來你是要選第一條路了。」翟玄領冷笑一聲。
見他甩出第三把匕首,翟亞坤嚇得往旁倒下,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狼狽地趴在地上。「等一下——」在瞥見第四把匕首的冷光時,翟亞坤大喊,冷汗自他額上涔涔留下。
「我去。」他嘶喊。
翟玄領冷聲道:「你知道我的脾氣,別再讓我抓到你賭博。」他站超身,來到他面前蹲下。「不然的話……」他揚高匕首,在中途俐落地以手接任,刺向他的手背。
「啊——」翟亞坤尖叫。
「你的兩條手臂我就收了。」他冰冷的眸子恢復溫和。「還有,別讓你娘瞧見你受了傷,她可是會擔心的。」說完這句話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翟亞坤大口喘氣,良久才抬起手抹過額上的汗,雙眼暴突地盯著插在他食指與中指間的刀子,只要再差個一毫,他的指頭就斷了。
「狗娘養的!」他往後癱跌在地上,瞥了眼左手臂膀的刀子,他閉上眼,握住刀柄,咬牙拔出,登時鮮血進流,還夾雜著他咒罵的喊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