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徹,你說什麼啊?我聽不懂……」
傅嚴想逃避,他起身牽出了自行車,那個裝滿了要給小漁的書的背包,是他惟一想負的「責任」,什麼長鶴集團啊,他不要從麼鬼集團。
「少爺,你早上的課也打算不去上了嗎?你又要去見那個女孩了嗎?」岡田徹阻止傅嚴跨上自行車,說道:「少爺,你不要愈陷愈深,你不能放真感情在她身上……」
「阿徹,連你也不幫我嗎?」傅嚴固執地說著,他低頭不願多想岡田徹提及的種種讓他喘不過氣的「事實」。
「少爺,我不是不幫你,而是我根本無從幫起。你是長鶴集團的惟一繼承人,這是無法改變的。」
傅嚴強辯地回話:
「你才剛說照顧我是你的責任,我要你做什麼你都願意去做,現在我要你幫我個忙,要他們不要替我的將來作任何決定,我要做什麼我自己很清楚。」
「不可以!」岡田徹的語氣也急了:「我不能幫你這個忙。」
傅嚴聞言,有點賭氣地牽了車走到大門大喊:
「李嫂,你給我開門!」
岡田徹追過去道:
「少爺,你一定要答應我,不要對任何人動了真感情……」
傅嚴沒有回頭地說著:
「那個『任何人』也包括『你』嗎?」
他不加思索地喊出,可是隨即後悔了,卻也沒有台階可下,只好強忍著悔意,自己打開了大門,騎車出去,岡田徹根本無從阻止。
假裝遲了一步,其實早已聽完他們所有對話預備告密的李嫂,有些幸災樂禍地對著岡田徹罵道:
「你怎麼不阻止他啊?你這管家怎麼當的啊?」
岡田徹不理會耳邊的瑣語,只是握住了門上的斑斕鏤紋,對著大門外的海,凝望不語。
第三章
日本東京
岡田弘也正注視著幾個園丁用電刀剪裁著花圃裡的雜枝,他嚴峻的眼神令園丁們不敢偷閒,紛紛賣力地工作著。
隔著一座錦鯉池的和室大廳,傅家的女主人汪萍一把拉上了玻璃門,垂降下層層紙簾,阻絕了岡田弘也聞門聲而回頭探視的剛直眼神。
汪萍忍著怒,跪坐在布墊上,她眼裡深刻的不悅全落進傅予丞的眼中。
他清了清喉嚨,以暗啞的嗓音說道:
「李嫂——她怎麼說?」
汪萍聽了問句,盡量持平聲調:
「她說嚴兒成日遊蕩,岡田徹知道卻視而不管。還說嚴兒看上了一個深居山林的女孩,為她荒廢學業,整個人散漫極了!」汪萍終於忍不住的爆發了,她端起茶杯的手是微顫的。
「真有這事?」傅予丞聽而存疑,遲遲地開口:「我不相信阿徹會縱容這種事發生。」
汪萍聞言,一股勃然的怒氣湧了上來。
「你是怎麼了?」她的語氣帶著不解:「李嫂是自己人,你怎麼反而幫著岡田一家說話?」
傅予丞答得直接:
「我不是不信李嫂,只是你對岡田家有偏見,你不能不聽阿徹的說法就斷下定論,讓我先打個電話問問阿徹,看他怎麼說……」
他顫巍巍地起身,拄著枴杖的手臂因使力而冒出筋理。
汪萍卻對他一喝:
「你先別打,我們還沒談完。」
他見妻子如此堅決的口氣,也只好讓步地回座。
「你還想說些什麼呢?」
汪萍怒眉一橫,說道:
「我惟一要說的,就是把阿徹叫回日本,另外派人去看視嚴兒。」她最大的用意就在於此。
傅予丞的眼尾泛起了皺折,他有些諷刺地說了:
「是『看視』嗎?我想是『監視』吧。」
「你……」汪萍不相信丈夫竟然與她作對。她提高聲音回道:「你以為自己還能撐長鶴幾年?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所有的子企業都在貶值,所有的合作對象都開始對我們保持觀望,難道你預備讓長鶴在你的領導下結束?」
傅予丞閉上了眼,有些疲倦地說道:
「你還不明白嗎?嚴兒不適合從商,他的興趣不在這兒,你何必讓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呢?」
傅予丞與傅嚴素來不親。
他是個嚴肅的人,而傅嚴卻熱情直爽。當初他接掌集團,也不是自己所選擇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於是他投入了瞬息萬變、較勁暗鬥的商場,而後他是愈來愈深沉了,愈來愈不瞭解自己了。
他一生逐名逐利,卻始終沒有夢想,只有從天而降的責任,命定的驅策著他的人生。
而傅嚴卻有夢。
他從那孩子的眼中,始終看得到活著的快樂。
他不懂何謂「夢想」,不過他知道,能這樣奮不顧身地追求自己所愛,瞭解自己所愛,就是一種可貴。他無法達到的,就留予傅嚴去完成吧。
然而他的妻子——汪萍,顯然不這麼想。
傅家惟一的子嗣,是她僅能掌握的權力所繫。
自從他倆結婚生了傅嚴之後,她便母憑子貴,原先的溫婉嫻柔,在時間的淘洗下,成了虛妄膨脹。
因為個性上的變質,使得這樁企業聯姻更加沒有煥發光采的一天。
他倆的婚姻是可悲可歎的。
兩人的相處從最初的相敬如賓,走到中年的「相敬如冰」。直至他因工作勞累而輕微中風,形容哀槁;而她卻駐頗有道,仍顯雍貴,這樣的結合,終是突兀而令他難堪的。
他拿不出威嚴,也拿不出氣魄,她要當家,就由她去吧。只是傅嚴的未來,他得挺住,這樣的豪門悲劇,豈能一再重演?
汪萍見傅予丞一身的衰老,眼裡是有著蔑意的:
「什麼叫做『不適合』?連你都可以從商,傅嚴當然可以。『興趣』是可以培養的,等到他接手長鶴,他照常可以念那些古書,我絕不干涉。」
傅予丞聞言又道:
「那麼婚事呢?你也要替他做主嗎?」他咳了一會兒,抬頭望向汪萍的眼神多麼懇切:「我們的悲劇,難道要讓嚴兒再經歷過一次嗎?」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汪萍拍桌大喊,她不置可否地說道:「結婚以來,我從沒嫌過你一聲,你倒是對我們的婚姻很有心得的樣子,怎麼,你覺得痛苦難受?你覺得身不由己?」
「好了……」傅予丞幾乎是哀求的語氣:「我不想吵架,你替嚴兒物色對像我不反對,可是請你不要太以自我為中心,全然不顧嚴兒的感受。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有自己的作為,你不要忘了媽的遺言……」
汪萍搶口直道:
「你少搬出媽的遺言來壓我!媽遺言上寫得清清楚楚,『在其修滿四年學業之前,任何人都不可奪其所好』,這我看得懂。嚴兒就要畢業了,媽遺言上並沒有交代他的將來,何況追根究底,他是我的孩子,媽也管不著……」她突然話鋒一厲。「我替嚴兒物色對象,有什麼不對?你已經撐不住了,好歹我也要為你留個孫子……」
「夫人!」岡田弘也不知何時進了大廳,他冷冷的嗓音打斷了汪萍的連番言論:「夫人,請不要說了讓自己後悔的話。」
汪萍挑直了眉,忿忿地走近岡田弘也說道:
「你只是個管家,你有什麼資格打斷我的話?」
「阿萍你不要再說了……」
傅予丞覺得好累,他的話從來就是蚊蠅之重,毫無力量的。
岡田弘也一邊攙扶著傅予丞走回臥房,也不正眼看汪萍一眼,只是持著一貫語調說道:
「我有沒有資格,我自己很清楚。」
「你……」汪萍忍無可忍地回了話:「你不要自抬身價,你要知道,終究你是個管家,是個外人,你不要以為有一天他死了,你能分杯羹!我告訴你,什麼都沒有!你們岡田一家全給我滾!」
汪萍愈說愈狠,愈說愈尖銳跋扈。
傅予丞再也無法忍氣吞聲,他推開了岡田弘也,將手中的枴杖朝汪萍砸去,那根枴杖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汪萍的腳跟。
傅予丞瞪著汪萍,咬牙切齒說道:
「你這女人說夠了沒有?你敢再說一句對岡田家不敬的話,我絕不饒你……」
他說得血氣直衝心脈,呼吸喘息十分的急促,那雙向來漠然的眼神卻盛滿了難得一見的暴怒。
岡田弘也見主人身體支撐不住了,連忙以肩負著主人走進臥室,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對汪萍丟了一個鄙夷至極的眼神。
汪萍氣不過自己被傅予丞壓制住,立刻拿起了電話打給李嫂。
她要傅嚴回來接掌事業,她也要岡田家徹底離開傅家。在這之前,她得好好部置一番才行。
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羽翼漸豐的孩子飛離開她,她更不能讓長鶴集團被岡田家瓜分。
絕不行!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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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嚴有些氣悶地在竹林裡盤桓。
他腦中不斷地重複著今晨在車庫前與岡田徹的對話。
岡田徹說得沒錯,他說的全都是事實,只是這些對於傅嚴而言,他還不願意那麼快去想它。
只要一觸及他必須離開這裡、回去接掌事業的話題,他全都將它束之高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