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凱!你太囂張、太過分了!」
他漫不經心的從思維裡跳出,一抬眼竟錯愕地望進一對委屈的眼眸;看著羅敷氣得紅通通的小臉蛋,平日慧黠的杏眼已充滿妒火,小嘴也噘得半天高。這不但沒令他生畏退縮,反而給他一種嶄新的經驗與認知。
他露出一個足以令人神魂顛倒的笑容,馬上伸手觸及她的纖手,強拉她坐下。「唉!親親!你別誤會──」
「我不叫親親!好噁心的稱呼。」羅敷凶歸凶,但還是將音量壓低。「你背著我跟人暗通款曲,還打扮得這麼花俏,穿了這麼稱頭的三件式西裝,我連洗都沒洗過──」
「這套西裝水洗不得,得用乾洗的。」他從中切進,挪愉的說。
羅敷根本無心理會他的玩笑,一逕的嘮叨:「你不是怕熱嗎?希望你下一秒就中暑休克。」她舉手撩了撩他帥氣十足的頭髮。「還上發雕!下回我一定買整打豬油給你塗抹個過癮。」說著又從他白襯衣口袋內掏出太陽眼鏡往自己鼻樑一掛,縮起下頷,瞪著他說:「還窮極無聊的擺酷。」
「你罵完了沒?」他托著腮,長吁了一口煙,另一手垂放桌上以指尖輕敲桌緣。直覺告訴他,自己一定有自虐症,才會喜歡聽羅敷嘮叨、罵人。不過教學相長,切磋技藝嘛!
「還沒!」
「太好了,我洗耳恭──」他那個「聽」字還來不及脫口而出,嘴角的雪茄又被抽走了。
「跟你提過了,別在我心情惡劣時抽煙。」說完又是將雪茄一折,然後轉頭繼續開火,「不是琵琶別抱了嗎?我看你見人家美麗動人的姿色,心裡就癢癢地想再重彈陽關三疊──」
「等等──停。你說什麼『碟』來著?」他決定跟她玩個小把戲。
「陽關三疊。」羅敷順口應了他的問題。
「那是一種骨董樂器嗎?用三個碟子串成的樂器?」
「你是在尋我開心,還是在找碴?」她斜睨他一眼。「我以為你國字雖寫得難看,但用字應該還頗上道。」
「但我的父親大人沒告訴我那是什麼東西。」不過我父親大人的父親倒是滿愛聽的。他心裡念著。
「你到底在哪裡長大的?外太空嗎?」
「沒那麼遠,是更近的瑞士。」
「瑞士!你怎麼沒跟我提過?我以為你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
「我是土生啊!只不過你沒問過我是不是土長。」他無辜地側頭看她。
「你一定要有問才必答嗎?不能多說些話嗎?」
他會心一笑。「有問必答也犯了你的禁忌?這是我的習慣,積習難改。你總得給我一些時間適應吧!」
羅敷瞪了他一眼,決定追問到底。「好!現在給你時間適應。瑞士是怎樣一個國家?」
「弱國小民的,講了也沒什麼意思──」他又想幾句話簡單帶過她的問題,見羅敷怒目而視,馬上轉口,「不差啦!養老好場所。」
「瑞士首都在哪?」羅敷狐疑的問了。
「瑞士哪來的首都?很奇怪!瑞士人從不承認那個洋蔥集散地是首都,但外地人偏偏要把bern(伯恩)看成首都,它只不過是政治議會及各國外交領事的所在地罷了。論名氣,隨便挑一個城市都比bern響亮。瑞士是中立聯邦,境內住了不少外來人士,勢力最大的是德語民族,法語居次,義大利語是少數邊疆民族,就甭提他們的影響力了。不過當你要問他們是哪一國人時,答案一定是swiss。當地人不太搭理政治事務,但全國舉行公民投票時,可有得吵了,表面看來舉國騰歡、四海歸心,私底下卻是有點分崩離析,又不會垮。說強不強、說富不富,物價高昂,教人見了頗有『仰之彌天』的感慨。稅也課得挺重的,不過和丹麥、挪威的百分之四十的稅制相比,是小巫見大巫了。以你的月薪三萬二打個比方,扣了四分之一繳稅,再扣四分之一付房租後,在瑞士苟延殘喘還活不過十天,除非你自家種菜、放牛,自給自足才可勉強餬口過口。總之,要去觀光,我舉雙手贊成,若要移民,先考慮怎麼過日子再說。」
「我台灣住得好好的,又沒說要移民。你住瑞士哪?」
「蘇黎士。常聽人家批評蘇黎士人站相不佳、非常『足曳』,但瑞士到處都是山坡地,不那麼站,很容易因重心不穩而跌倒的,怪得了我們嗎?」
「足曳?」羅敷被他唬得一愣一愣。
「曳啊!」他深怕自己大笑出來,便又趕快張口說話:「瑞士很煩人的,太奉公守法反而不便民。譬如現在吧!你從瑞士西南角法語區的geneva(日內瓦)搭火車出發,沿途經過lausanne(洛桑小鎮,以旅館學校著稱全球)、frlbourg(佛萊堡)、bern(伯恩)、lucerne(琉森)等大站,最後到東北角處德語區的zurich(蘇黎士),光是站長用三種語言扯喉疾嘶、嚷著要驗票就會煩死人,而且過了lucerne(琉森)中部後,幾乎每過一小站,就得三不五時地亮票讓查票員驗明正身。若把那套瑞士時間做法搬回台灣,從高雄搭火車到基隆的乘客不就倒八輩子楣了!」為了消她的氣,還得給她上這門課,實在是煞費苦心,學昏君放狼煙可能還省口水些。
「為什麼?」羅敷不解。
「覺──都無法安安穩穩地睡上一頓!」他理直氣狀的將話迸出口。
羅敷氣岔了!他胡謅半天,只為抱怨無法睡覺!他拐人的功夫還真是有憑有據。「你有完沒完──」
「當然還沒!我正在適應多說些話。」他還不想就此停擺。「世人有所不知,以為瑞士是中立國便是天堂樂土,才怪!在瑞士,若要進大學也是得用考的,瑞士最高學府universityofst·gall(聖家洛大學)恐怕比台大還難念,進去容易出來難。」
「這麼說你自認資質過人羅?」羅敷討厭他這副高傲樣,他又沒念過台大,怎知台大好不好念!
「哪裡是!甘井先竭,天才早夭。我資質差得很,考不上st·gall,本來要到oxford(牛津),怕人家嫌我文學底子不豐,到cambridge(劍橋),我又沒有一流科學家的頭腦,所以只好淪落至巴黎大學攻經濟了。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到巴黎去我還樂得逍遙,因為巴黎美女如雲,十個女孩有九個俏,最後一名少說也是中上之姿,不過也還是美呆了。其中最美的就屬修藝術的女孩──」他說得是眉飛色舞,口沫橫飛。
羅敷心想他的臉皮是愈長愈厚了。誰不知道巴黎大學是舉世公認的「全球最老學府」,他明明是悶騷得很,又愛裝出一臉謙沖的模樣。「我不愛聽那些美女的故事,你最好別把話題扯遠。」
「好吧!那就說俊男吧!瑞士男人也是要當兵的,想要一鼓作氣、一了百了都沒得商量,還得從十八歲行役到四十五歲,雖然一年只要『銜枚』三天,逃得了一時,逃不過一輩子,只要你持瑞士護照一天,那天數是累計的,連大老闆在開金融會議時,都得衡量輕重,以便挪出時間。這還不打緊,更荒謬的是,每個『役男』都得配槍,那枝槍還不能任意亮出來,退役前非得繳械不可。完蛋了!平時連擦都沒擦,誰知那支槍放到哪?」他賊兮兮的笑著。
羅敷見他笑得邪惡,總覺得他「白話」中參有「黃話」,便忍不住岔開話題。「你知道『羅敷有夫』這個典故嗎?」
「小時候背成語故事時聽過,不就講一個正經八百的已婚婦女,警告一個想納妾的老不修滾邊站,少打強佔民女的歪主意的故事嗎?」他童心一起,是沒完沒了。
羅敷莫可奈何地接受他粗俗不堪的解釋。「好!那你怎麼會不知道『陽關三疊』呢?」她根本忘了丁璦玫了。
「你一定要繞著那三個臭碟子轉嗎?再轉下去唱盤都要跳針了!」他故意皺眉抗議,但心裡卻大喊「奏捷」!
「不是碟子!是古代家喻戶曉的琵琶曲調,很有名的!」她嗓子都啞了。
「好吧!很有名的琵琶曲調叫陽關三疊。謝謝你曉以大義,親愛的老婆。」他說完就是低頭一吻,蜻蜓點水地點上了羅敷的鼻尖。
羅敷的心被他的吻弄得七上八下,紅了眼,就又要放聲出來,「你──背著我──」
他可不想重頭倒帶來過,便趕忙招來侍者點了些果汁及冰淇淋,然後傾身摟住她,拍著她的背,哄著說:「你一定口渴,先喝杯果汁潤潤喉,讓我解釋來龍去脈。人家只是好心的告訴我,她要結婚了,對方是比我更老實又奉公守法的好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