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字那麼難看,你難道不嫌棄?」他斜睨她一眼,見她不語,才說:「這樣吧!你寫一封信我就回一通電話,好不好?」若教他爬格子寫國字,會要他的命。
「不好!國際電話挺貴的,你還是寫信好了,我不會計較長短的。」
他真想大歎三聲,搞不懂有那麼多女人可以追,為什麼偏偏去追上她。其他人只要送幾顆會發亮的石頭、幾束花、再加上甜言蜜語,就可以佯裝愛得他發狂,一副沒有他便活不下去的樣子,但是這幾招用在她身上好像不太靈光。
「好吧!既然你要我寫信,那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他一臉無奈。「但是出國前我想把我們之間的事做一個了結再走。」
「了結?什麼意思?」
他瞅住羅敷緊張的目光,暗地猛笑。「我的意思是把你娶到手再走。」這不太像求婚的語氣,更何況是在一輛公車上!但他無神去想那些風花雪月的浪漫情話,這些年來,他已認清了實際的好處。
「娶我!但我們才認識不到三個月!」
「正確算起來是兩個月又十天。你仔細考慮一下吧!給你兩天,或是三天的時間,夠嗎?」
羅敷已經在考慮了。她想著身旁的李富凱,他一直都很坦白,沒做出令她不適或傷她心的舉動,也會適時的給予她一些更客觀的意見。跟他在一起,她覺得她的天空更高,視野更寬,心胸更廣、更遼闊、更豁達,這樣的終生伴侶不就是她多年來的心願嗎?但是她還是覺得有好多事都還瞭解得不太深入。為了不讓自己再鑽牛角尖,便跟著自己的第六感走,羅敷馬上下了決定。
「好!」
得到她的首肯,他吁了口氣問:「兩天?還是三天?」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答案了,我說好!」
他吃驚地瞪著羅敷,強壓抑下抱住她狂吻的衝動,只是竭盡所能地克制自己,改為輕捏她的手,冷靜地說:「我今晚就跟你父親提這門親事,就怕會有些困難。」
「不會的,他們很喜歡你。」羅敷以為他緊張,急忙安撫他。
他對她露出一個微笑後,就撇過頭去,換上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情。做事一向十拿九穩的他已歷經數十次國際金融會議,也曾在上千名群眾前公開發表演講,場次多得不可勝數,不論再大的場面都不曾令他膽怯、退縮過,這回他倒忐忑不安地擔心起來了。
※※※
李富凱神閒意定坐在羅正宇樸實整潔的小書房裡,看著雙手背在臀後、來回走動的羅正宇。
羅正宇對於這個年輕人所提出的要求,並不感到訝異,卻也沒給他正面的答覆。
「既然你已提出這項請求,我想我這個為人父者,就不得不先跟你談談我心中的臆測。」羅正宇一改平常得過且過的模樣,開門見山的對眼前的人表明態度。
「您問吧!我會據實以告。」
羅正宇走回書桌邊,掛起了老花眼鏡,然後拉開桌子的大抽屜,拿出一本雜誌,將之翻到特定的一頁後,抬起目光直視李富凱,然後走回年輕人坐著的木籐椅邊,將雜誌遞了過去。
「你認識這個人嗎?」羅正宇比了比雜誌上那個身著考究晚宴服的男人特寫照。
李富凱瞟了一眼《歐洲經融快訊雜誌》,瞄到那篇長達五頁的人物特寫報導,內容是用英文撰寫的,而他可以倒背如流了。但他只給羅父一個言簡意賅的答案。「認識。」
「你有孿生兄弟嗎?」
「據我所知,沒有。只有一個兄長,已在三年前因車禍身亡。而那張照片是去年十月在日內瓦一個演講會上拍的。」
「那你就是照片上的人羅?」
「沒錯!」
「這本雜誌是羅曼一個禮拜前帶回來的,原本是屬於一位商人所有,他定期會找羅曼看牙,湊巧上禮拜六等門診時在翻看,被羅曼見到,硬是給人家強要回來。我的英文又不太靈光,只有靠羅曼翻譯給我聽。看樣子,你的金融及期貨事業做得相當成功,在歐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謝謝。」他無動於衷,倒是擔心的問了一個問題:「她不知道吧?」
羅正宇搖搖頭,讓他吃了定心丸。
「你住的那幢大屋雖然老舊,外觀看來籐葛叢生,但是屋主是位名叫李介磊的企業家。你跟他的關係是──」
「爺孫。」
「所以你就是我女兒口中的那個──」
「暴君總經理。」
「而她還不知道?我這個傻女兒似乎有點兒遲鈍。」羅正宇忍不住蹙起眉頭。
「她只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太強了,再加上我的誤導……」他接著就把他和羅敷如何相遇的事照本宣科地講出來。「她認為我是一個敦厚木訥的人,對此我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你就真的是她心目中的意中人的話,不僅她該悲哀,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會為她捏把冷汗。」羅正宇轉過身,無奈的搖搖頭。「她從小就是個老實、不耍心機的娃娃,為了那個名字吃了不少悶虧。每每吵不過人家,就是羅蘭出面把『理』字抬出去,替她掙回點面子;打不贏人家,則是羅曼出面,亮出拳頭修理那些愛惡作劇的小男童。但很奇怪,儘管這樣過分的保護,她還是沒有被寵壞,反而更加善解人意。唯一讓我遺憾的是她太主觀,習慣以外觀來取決一個人的好壞,凡事皆以二分法來定論。她對外表姣好、西裝筆挺、打扮光鮮的人有強烈的排斥感,反而認定一個可取的人應該是老實、不懂應對、不注重外表美醜的人。這點你該是很清楚了,因為你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種典型。」
「諷刺的是我不是,我的天性裡可沒有任何一項她看上的美德。」他自嘲的說。
「謝天謝地!我和內人也不奢望你一定得具備這樣的聖人美德,因為它幫不上羅敷的忙。她需要的是能協助她看清方向、給予她正確指引的伴侶。我們只求她能幸運的嫁給一位肯善待她的人。」
「我相信自己有能力辦到。」李富凱的口吻鏗鏘有力。
「你對自己相當有把握,這大概是你見多識廣、圓滑、又擅於交際的原因吧!」羅正宇輕描淡寫的帶過,畢竟口說無憑,而眼前的男人又非常懂得應對技巧。
「我並非盲目的對每一件事都抱著必成的態度,只是肯定自己的判斷能力罷了。實不相瞞,我的童年生活與青少年生活是大相逕庭的兩種世界,前者是一般兒童該有的圓滿、快樂與溫馨,而那已經是好遠好遠的記憶了!後者則是家庭破碎的孤寂。生長在這種家庭裡,我掙扎多時,若不肯定自己的話,早就被別人否決掉了。至於你方才提到的圓滑、擅交際,我得說那並不是我與生俱來的天性,而是被磨鏈出來的。坦白講,見府上和樂相處的融洽氣氛也勾起我童年的回憶,那也是我天天走訪府上,叨擾您的原因之一。」
羅正宇思量他的話,想著羅敷單純的個性,不禁猶豫。「你似乎是個相當複雜的人,我懷疑是否曾有任何人探進你的內心深處?」
「是有一個,」李富凱的唇角慢慢地揚起。「就是令璦。請別問我她是如何辦到的,因為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她堅信我有那些她看重的擇夫標準吧!即使是假裝成老實、忠厚的人,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你已年屆三十五,以你日前事業有成、相貌堂堂的條件,異性緣的機會應該不少。你……不介意我探問你這方面的私事吧?」羅正宇目光炯炯地直視李富凱,看著對方不曾移轉的眸子,想從中得到答案。但對方隱藏得相當好,絲毫沒露出羞愧或逃避的神色。
「你是該問。我在大學時荒唐了幾年,入社會後收斂不少,年過三十後結了兩次婚、也離了兩次婚。但我不是一個見異思遷的人,忙碌的工作使我沒有多餘的精力與閒情逸致耗在韻事上。」
「少年哪個不輕狂!但是你的婚姻紀錄實在今人難以釋懷,尤其是我這個做父親的聽來更是提心吊膽。」
「我不怪您,」李富凱理性的接受他對自己的不信任。「我原本也打算放棄追求令璦的念頭,但卻辦不到。老實說,論相貌,漂亮得令人一瞟驚艷的女人我見過不少,我並不是因為看上她的美色才喜歡她的人,而是她的那份善心觸動我的心弦,我愈是跟她相處,她就是愈深入我的骨髓,我恐怕是認定她了。」
「你口才極佳,但從頭至尾沒提過一句『愛』。難道你不相信愛?」
「我並不否定愛,愛有很多種,父愛、母愛、友愛、師生之愛……一旦數起來,不勝枚舉。我只是不認同情愛罷了!」李富凱緩慢道出自己的看法。
「而你要我答應你,讓女兒嫁給你?你似乎挑錯日子來了!」羅正宇憮然責難,他個人是相當欣賞李富凱的,卻沒料到他的愛情觀竟是如此的灰暗憤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