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不說話,只是用他的手支住她下巴,讓她惶亂不安的眼神直視著他。他的手背輕撫著她晶瑩剔透、泛著紅暈的臉龐,溫熱的手,緩緩將他的熱度傳遞到她臉上,又透過臉,驚悸地傳遍語瞳全身。他俯下頭來,又是一個燒灼的熱吻。
太明顯的暗示,他已經表示了他想要的。他要的不只是一個晚安吻,而是想跟著她進房、上她的床。一人一間房,隔離而隱私,沒有人會來打擾他們,他們有的是時間——
他們已經在一起好些日子,語瞳知道走到這一步是多麼理所當然的事,可是不要在今天,在她最煩亂的時候——
她往身後的房門一倒,頂開了房門,也離開了慕淮火熱的擁吻。
「抱歉。」語瞳不敢正視他的眼光。「我今天……不太舒服。」
他溫柔地捧起她的瞼,柔和地望著她。也許有些失望,但他仍是如此體諒而理智。
「說什麼抱歉,傻瓜。我知道你喝多了。現在不舒服了吧?」
語瞳強撐起一個笑容。慕淮沒看見她的心煩,都歸咎到酒上頭去了,也好。
慕淮本已轉身準備要走,忽而想起了什麼,又停住腳步。
「啊,忘了。」
他慢條斯理地從外衣口袋中拿出一個小盒子,好像是件極普通的事物,完全沒有任何刻意地,很自然地從盒中取出一隻戒指,拉起語瞳的手,戴在她的小指頭上。
語瞳目瞪口呆,不置信地看著他。他微微一笑,把盒子闔上,一起塞進她手裡。
「你別嚇成那樣好不好?不是訂婚,也不是求婚,只是單單純純一個小禮物而已。」
小禮物?
語瞳被這小禮物搞得心亂如麻!她看看小指上那顆大約廿來分的白金鑽戒,再把眼光轉到慕淮身上,如此輪流看了幾次,才喃喃問了個傻問題:
「你怎麼知道我手指有多粗?」
「我量過,」慕淮笑著。「用一根你掉下來的頭髮量的。」
果真心細如髮。語瞳低頭轉著那戒指,有點鬆,但還算合手,心中酸甜苦辣五味雜陳,而慕淮溫和的聲音繼續飄入她耳中:
「語瞳,等我們回台北,找個時間,我帶你去見我母親。」
語瞳困惑地仰起頭,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既點不了頭也無法搖頭。
慕淮笑笑,並不逼她,只是輕輕在她唇上一吻,耳語道:「別想太多,早點睡。」便轉身離去。
留下語瞳一個人,楞楞地看著手上的戒指。她並沒有想過要把戒指拿下來,然而那一點點反光晶瑩的白,在燈光下簡直觸目驚心!
她不知道慕淮怎麼了。他們的交往一向淡然,毫無壓力,她不懂為何今天慕淮的表現如此急躁,一下子積極了起來。
是因為以淮?
躺在白色床單上,語瞳本以為靠著剛才的酒可以毫無疑問地沉沉睡去,可是她高估了那酒的力量,也低估了失眠的威力,她眼睛睜得大大地凝望天花板,心煩意亂,了無睡意。
最後不得不披衣而起,鎖了房門,出外解悶。
步出飯店,遙遙傳來同事們的嘻鬧聲,狂歡仍未停止。語瞳沒那份心情加入,她拐了個彎,從飯店的另一邊走下沙灘,離同事們愈來愈遠。
同一片沙灘,甚至沒有間隔,只是幾里之距,卻天差地遠。這邊,闃靜無一人,陣陣浪潮聲刮著斜斜海風,冷寂地,冷到全部身心都無處躲藏。
語瞳酒意乍醒,索性脫下涼鞋;冷冷的沙,踩在腳底沁心涼。猛抬頭,沙灘上不止她一個人,沙灘上雙手為枕躺著的人,是以淮。
語瞳心裡有條線細細一抽,倏地緊跳起來!她本能地想轉身走,可是以淮已經發現了她,她聽見以淮略帶譏誚的聲音:
「你來找我?」
是語瞳熟悉至極的可惡諷刺,這讓她停佇了腳步,反駁他:
「你有什麼值得我找的?」
「我不知道。」他把視線轉回去直視天幕。「你說呢?」
不管說什麼,語瞳是不可能再掉頭走了。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心裡那份想留又想走的矛盾是她怎樣也解不開的,她輕聲問:
「為什麼不去跟大家一起玩,一個人躲在這?」
「你又為什麼沒加入他們?」
以淮從一開始便不停地丟問號,他的眼光連瞧都沒瞧她一眼,似乎只有星夜最吸引人。
「我本來要回去睡了,睡不著才又出來,不好意思再去找他們。」
語瞳說著實話,有點好奇夜空竟有如此強大的魅力引得他目不轉睛?她下意識地仰頭看了看星辰。
「是嗎?」他漠不關心地,似乎這理由是真是假都不干他的事。
語瞳被他這漫不經心的語調激得有些惱怒,直想抓一把砂往他身上扔。
「既然要做獨行俠,那根本不必跟我們一塊來了,自己去別的海邊不是更方便?!」語瞳的口氣中不由得帶著火氣。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他彷彿歎了一聲。「有的時候,人決定一件事情是很不合邏輯的。」
語瞳靜默了。她明白那種身不由己的感覺,就好像她剛才看見以淮在沙灘上,她原可以掉頭就走的,可是她的腳步就是本能地把她帶向他。
「再說,殷慕淮跟一大堆同事在那邊和和樂樂,要是我突然加入,只會讓大家尷尬罷了。既然如此,還不如我一個人在這邊看天空吧。」
他的口吻中沒有一絲自怨自艾的味道,可是語瞳的心卻驀地像有小蟲在啃咬,啃嚙得她微微作痛。一般人只看見以淮光鮮俊逸的外表,只看見他嘲諷冷漠的微笑,卻看不見他內心的矛盾與無奈,如此複雜的家庭關係,又何嘗是他所願?
語瞳充滿同情、充滿關懷地長長吐出了一聲低歎。
「你為我歎氣?」他挪出一隻手,溫柔地替語瞳拂去被海風吹蕩在臉上的一綹髮絲,發自內心地輕歎:
「你雖然倔強,但你有一顆柔軟的心,同情、關心、善解人意。語瞳,你能讓任何一個男人傾倒。」
語瞳震了一震!不只因為他的言語,也因為他的手指接觸她面頰的那一剎那,激誘起她心底深處的那種震顫。她的心跳得猛烈,她從沒感受過這種感覺,即使當慕淮吻她的時候亦不曾。
那種感覺,帶著強烈的慾望,彷彿心裡有個聲音,不停重複:她要他,她想要這個男人,要他的一切……。
她轉頭看他,兩人的眼神在空中相遇,他那雙漆黑如夜的眸子裡似乎藏著縷縷深情。那樣的眼神,語瞳幾乎覺得他已是她的情人,好像他們早就互訴情衷……這感覺簡直荒唐!然而慢慢焚燒著的渴望幾乎淹沒她,那一刻,她終於肯對自己承認:她一直隱瞞著的心,其實對以淮早有著濃濃的愛戀。
她深吸了一口氣,為自己的念頭感到無比驚訝!勉強自己收回視線,再度對自己的心進行抗戰——不,不,不行,不可能,不。
以淮忽然坐了起來。他現在的任何一個小小舉動都能引起語瞳強烈的驚顫,然而他只不過是坐著,手指向遙遙的海天接際,目光深沉而誠心地說:
「我常在想,我喜歡看海的原因,也許就因為海無限寬廣,有著無限的可能。順著這片海洋一直過去,也許我就能找到一個島嶼,自由的島嶼,沒有未來,沒有過去,沒有包袱,我只要我自己。」
「你的伊露瑟拉。」語瞳喃喃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去找。你有錢,有閒,沒有負擔,大可拋下一切去找你的人生,你在等什麼?」
「你。」
短短一個字卻帶著極大的力量,震得語瞳腦子發昏!她再也隱瞞不了自己,再也不想隱瞞。就像以淮曾說過的——為什麼不能像個單純的小孩,完全沒有多餘的顧慮,看見喜歡的人,就毫不猶豫地向他奔去?
「你不必等了。」她輕顫著聲音說。
他怔住了,回頭看她;她的眼睛也正等著他,兩人的目光一接觸,就再也分不開。他很快地抓住了她的手。慕淮剛送她的鑽戒緊緊壓在她的手指上,好像戒指本身在抗議,但她不覺得刺痛,她往前一靠,他們的唇貼住了。
從沒有一刻如此昏醉,從沒有一刻讓她感到天旋地轉,生平第一次,她這樣沉入一個失魂迷魄的深井,她強而熱烈地反應著他,幾乎用全心全意在接受。
她面臨的狀況是她這輩子從沒碰過、也不敢相信的一種愛情,是一種不被容許發生的,卻不斷激發出真情的一種愛。她知道辜負了慕淮,篤定會被人罵死,以淮鐵定也會成為罪人,但冥冥之中自有股力量鼓吹著她繼續,罪惡感於是被遺忘了。
慾望強壓了太久,像終於找到渲洩之口,他堅實的身軀貼著她,帶著原始而強烈的倚向她,她的力量在融解,迷濛而酥軟的身體禁不住仰躺了下去,她身下的沙不僅軟,而且會流動,遲緩沉溺得像陷入無法自拔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