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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谷淑絹

  看著巖也真摯的表情,一陣感動襲上斐麗的心頭,她的眼眶也跟著紅了。

  斐麗噙住不該是她流的淚,輕拍巖也的臂膀:「給費琦一點時間,她會瞭解,自己是一個多麼幸運、多麼幸福的女孩子。牽著你的手,她並不需要膽怯,也不必害怕。」

  「斐麗,我找不到費琦,我真的很擔心她。」

  「交給我吧,我想,我知道她在哪裡。」

  面對著鋪陳一桌,滿滿的蘋果咖哩飯,費琦飲下一大杯許久不曾觸碰、陌生又熟悉的伏特加。

  她記得,伏特加在俄國的古名是「生命之水」的意思,此刻她正需要它。

  門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沒想到會被驚擾的她跳了起來,打翻了剛煮好的那一盤咖哩。

  費琦拉開大門:「斐麗?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妳呀,不要以為妳自己很神秘好不好﹖妳有幾個窟可以蹲,我還會不知道﹖」斐麗環顧Paul家的一切,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可見費琦已經待在這裡許多天了。

  費琦像做賊被抓到似地低下頭來,回去收拾灑了一地的蘋果咖哩,順手又飲下一大杯冷冽無色的伏特加。

  「妳買了那麼一大桌的咖哩幹嘛?一個人又吃不完,幸好我來了。」晚上還沒吃的斐麗,順手摸了一塊咖哩雞塞進嘴裡。

  「Paul最愛吃蘋果咖哩,從前我來找他的時候,都會買一些來給他吃的。我已經很久沒有送咖哩來給他吃了。」

  聽見這一桌子的咖哩原來是要給Paul吃的,斐麗感覺費琦又陷入了用想像來撫慰自己的模糊狀態裡。

  「好吃嗎?」費琦的神情有」點恍惚。

  斐麗故作輕鬆:「嗯、哪裡買的?」

  「是我自己做的。」

  「妳?」斐麗一臉狐疑。

  「巖也教我的。」

  「妳看妳,做了一大桌子,又不見妳吃。妳真的以為,Paul會突然從大海中奔回來,吃完妳這一桌子的蘋果咖哩?」

  「我……我吃不下。」

  「妳不是吃不下,而是不敢吃吧。」斐麗說。

  費琦轉身不願面對斐麗,以及那一桌子的咖哩飯。

  「妳以為,做一桌子Paul最愛的咖哩飯,就可以說服自己,Paul還在妳的身邊,就能抑制自己對巖也的愛。結果,這些咖哩飯,沒有把Paul喚回來,卻讓巖也的味道,在這個屋子裡不停地飄散開來。」

  「不對!不對!不對!」費琦指往自己的耳朵。

  斐麗將她的雙手從耳邊拔開:「那妳告訴我,什麼才是對的?」

  「我愛的一直是Paul,我想的…直是他,我只能等他。」

  「那巖也呢?」

  「他對我那麼好,潛意識裡,我卻只最把他當做Paul的影子,這是不公平的,我沒有資格得到他的愛。」

  「好,妳告訴我,妳覺得巖也哪裡像Paul?他的個性?他的喜好?他的夢想?他愛妳的方式?」

  費琦努力地回想,竟找不到巖也與Paul有任何一個地方是相像的。

  像是喝白開水似的,費琦一杯接著一杯、將酒精、矛盾、憂傷全部飲下。

  一向不准費琦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斐麗,今天一改常態,不多囉嗉,反而拿起酒杯來,比費琦喝得還狂———

  為了她三十歲依舊吹彈可破的皮膚、斐麗從來滿酒不沾的。費琦怔怔地望著棄美貌於不顧的斐麗。

  「費琦,有時候,我是真的很忌妒妳。妳有一個那麼愛妳的Paul,為了討妳歡心,他帶著愛妳的心情消失在大海裡。然後,妳又遇見了巖也,當我看到他,那麼理直氣壯地,大聲說愛妳的時候,我多麼希望我愛的男人,也能這麼做。」

  斐麗仰頭,又是一杯下肚:「是啊,我嫁給了一個世俗中理想的完美丈夫,他有稱頭的外表!大好的事業,包括一—段段輝煌燦爛的外遇。」

  ——原來斐麗一直知道少中有外遇,那麼伊蓮和少中在一起的事,她也早就知道了﹗

  殘酷的事實,像一巴掌,打醒了沉溺在酒精中的費琦。

  「但最妳知道嗎?我並不需要每天五星級飯店的三餐,我也不想要每逢情人佳節,都是一制一式,來自同一家花店的一百朵玫瑰花。我想要的,僅是一點小小的、純粹的浪漫,前幾天走在路上,風一起,我抱在手上的資料漫天飛揚,我用最美的姿勢蹲下,多麼期待此時能有個男人幫我拾起,一張張被風越抬越遠的紙張。多想有個人強行將我帶走,帶我離開現在的生活形態。」

  「斐麗,妳還是那麼的動人,只要妳願意,很多男人都願意這麼做的。」

  已經染上醉意的斐麗,狂笑著點頭,「是呀,的確是有男人抵不過我的色誘,三兩下就輕易就範了。」

  斐麗的狂笑變成苦笑,「但是,妳知道最可悲的是什麼嗎?」

  費琦望著斐麗哀傷的眼睛。

  「如果此刻,真的有人幫我接起被捲走的紙張,我會懷疑他是不是想搶走我好不容易緊握在手上的東西﹗如果有人要強行將我帶走,我會想他是不是貪圖我的什麼……」

  費琦從來沒看過斐麗如此軟弱——她將喝著悶酒的斐麗攬進懷中。

  突然,一陣噁心湧上斐麗的心頭,她推開費琦奔進廁所。

  吐完後﹗紅著驗的斐麗走出來,一把抓起酒杯,視醉如歸地繼續豪飲起來。

  費琦奪下她的杯子:「斐麗,妳醉了,不要再喝了。」

  「我醉了﹖不,我就是嫌自己大清醒——所以才要麻醉自己。」斐麗又奪回她的杯子。

  「都吐成這個樣子了,還說沒醉。」

  斐麗對費琦擺擺手:「這算不了什麼,已經好一陣子,我連沒喝酒也會猛吐。可能是囤積在我體內的哀怨太多。說讓它盡情發洩個夠好了。」斐麗索性抓起整個酒瓶。

  「斐麗,妳該不會是……」

  「是什麼?」

  「……是懷孕了吧?」

  「懷孕﹗怎度可能﹖妳也被我傳染,變得很會連連看啦﹗」斐麗有些搖晃。

  「妳的經期都正常嗎?J寶琦不死心地追問。—

  「我的經期本來就很亂、現在也只不過晚了……晚了兩個月而已。」斐麗手上的酒瓶,嘔唧一聲跌落在地。———

  「都晚了兩個月了!妳還賣關子,妳太不夠朋友了吧。難怪妳會變得情緒那麼不穩定,這叫孕婦憂鬱症。哈!我真的要做乾媽了!斐麗,妳會讓我做他的乾媽吧?那,要幫孩子取什麼名字好呢﹗」費琦知道斐麗等這個孩子已經等了好久,自己便也像要為人母般地興奮起來。

  斐麗望著碎落一地紛紛亂亂的酒瓶碎片,心情也跟著雜沓無序、零零落落了起來。

  她彎下腰來拾碎片,卻覺得一陣軟弱和昏眩襲上心頭,那種感覺,就像傳言中,一個孕婦該有的狀態一樣。

  「來,來,來,我來收拾就好啦。妳現在是有孕在身的人耶,不要給我輕舉妄動。」費琦攙扶著斐麗坐回沙發中。

  斐麗坐在沙發上,覺得自己的肚子和頭,正不停地擴張,不停地膨脹著。

  「以前都不見妳喝酒,現在當了孕婦,怎麼反而發起酒瘋來了?小心我向少中告狀,說妳虐待他的孩子。」

  ——少中的孩子?

  突然一陣暗潮洶湧拍打上喉頭,斐麗再次衝進廁所,又昏天暗地吐了起來。

  巖也打開大門,看見許久不見的費琦,正躊躇不前地站在他家門口。

  「費琦﹗」巖也將她一把擁入懷中。失而復得地緊緊抱住,不肯放手。

  「對不起。」費琦小聲地說。

  「妳這一陣子跑到哪去了?如果我有什麼讓妳失望、生氣的事,妳可以當面告訴我。」

  「是我自己膽怯、是我自己害怕給你給的不好,給的不夠,所以才躲起來的。」

  巖也撫揉著費琦的肩膀。「如果妳真的想給我更多,今天幫我做一件事,陪我去一個地方。」

  藍絨色的筆挺西裝,白色的絲質襯衫,發亮的小牛皮靴和復古的寬領帶。巖也換上費琦陪他去挑選的講究服飾,帶著一樣穿上白色小禮服的費琦乘上飛機,來到南台灣,靠近碧海藍天的地方。

  巖也牽著費琦的手,一起攀到海邊的大岩石上、拍打上岸的浪,潑了他們一身,星星點點的,像放意灑上禮服的亮片一樣。—

  「你要我把我和你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就是要來這裡看海碼?」海風將費琦的小禮服吹成一隻粉蝶。

  「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兩年前的今天,我將母親的骨灰從這裡灑下。」

  費琦緊握巖也的手。

  「我母親一向愛美,我知道她喜歡見到我一身光鮮亮麗的模樣,她也會很開心見到,我有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友。」

  「兩年前,我所深愛的人,也孤軍地在海上飄流。」費琦說。

  巖也用雙臂圍抱住費琦,想盡量用自己的溫度,供暖費琦冰涼的過往。

  「我們的故事,開始在海上口也結束在海上。第一次相遇的時候,雙魚座的他,就認真地說,想和水瓶座的我享受魚水之歡。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就自己跳進大海裡。我才恍然明白,原來,他的魚水之歡是這樣子的。」像當初一樣,費琦禁不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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