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驗明正身,妳是一個出色的團員,明年我還是會繼續約聘妳擔任主唱的。」他隔著襯衫輕拍她的背,給她一種兄長的肯定,給她一種溫柔的拒絕,給她一種刻骨銘心的痛。
她掙脫掉襯衫,堅持赤裸地站在地面前:「如果沒有那個女人,你不會拒絕我的,對不對?」她仰頭看他,想望進他的眼底和心裡。
Panl吸了一口煙,並沒有回答。他知道如何不讓女人太傷心。
「是的,一定是的,如果沒有那個女人,你會是我的,你會是我的!」席妮邊槌打Paul,邊狂喊著,不由分說地給他熱吻和擁抱。
Paul抓不住她,只能由她發洩似地傾倒熱情,直到她累了,直到她死心。
結果,席妮口中的那個女人並沒有消失,而Paul卻被大海吞噬了。她的猜測,永達也得不到解答。但是,席妮的心,是死不了的,尤其當她在一年後,發現了巖也。
巖也,一個Paul年輕的拷貝,一個Paul漂亮的翻版。這是上天給她的另一次機會。
和巖也在一起,彷彿就可以向自己證明,她是Paull和費琦這段錯誤的感情中,唯一的獲勝者。她不會再錯失第二次機會,她要將他像私釀的酒一樣,小心地藏在不容易被發現的角落,直到她將他醱成一鑽符合自己口味的醇酒,直到他完全屬於她的私有。
望向巖也的目光,席妮促狹似地笑了起來:「你想到哪去了,我的以身相許,是指你必須和我簽約。等你載譽歸國後,就要為我席妮——一顆二十一世紀閃亮的SuperStar做造型。你知道嗎?已經有唱片公司想找我簽約囉,而你,就是我大獲全勝的王牌。」
「妳對我那麼有信心?」
「我是對自己的眼光有信心。」席妮又從紙袋裡,拉出一件白襯衫和有些磨蝕了皮的深咖啡色皮背心,不由分說地,全套進巖也的身體。
「這是……」巖也被席妮轉來轉去。
「我就知道剛好。」席妮滿意地說。
「為什麼讓我穿成這樣?」巖也低下頭,張開雙臂,不習慣地看著自己。
「你要學會包裝別人,先要懂得包裝自己吧。現在有哪個造型師,還像你一樣,成天盡穿這些廉價品,晃來蕩去。」席妮所謂的廉價品,是指他身上的哈瓦那T恤。
「造型,是為了讓別人更容易看見自己,而不是讓在自己消失在別人的價值觀裡。」巖也想掙脫一身的不是自己。
「你……」席姐對巖也的不受控制感到生氣。
突然,咚咚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一身毛衣、牛仔褲,輕鬆打扮的費琦,手中提了滿滿一袋的青菜水果,笑容可掬地出現在巖也開啟的門扇口裡。
巖也接過她手中的塑料袋,將她延攬進來,一邊苦惱,一邊笑著:「妳買了那麼多東西?其實,除了咖哩外,中餐我都已經先準備好了。」
巖也對費琦熟稔而溫柔的語氣,讓站在門後的席妮,覺得自己被一根暗棍,正中要害地用力一擊。
看見巖也一身米白襯衫皮衣打扮,費琦的笑容生硬地僵在嘴角。她剛被陽光曬紅的臉,如今覆土一層寒霜。
那件米白襯衫的扣子,是她將原來的金扣一顆顆摘下;再將特地買來的銀扣,一顆顆給縫上的;那件蝕了皮的咖啡色復古皮背心,是三年前她去香港走秀,乘渡輪時,在地下道的個性皮件屋買的;而那條銀扣頭的皮帶,是兩年前,她送給Paul的情人節禮物。這些東西,曾經,全是Paul的。
兩年前,Paul失蹤後,樂團的團員說,他所有的行李,都像它們的主人一樣,離奇地失蹤了。而現在,他們卻出現在巖也的身上,一個像Paul的年輕男孩身上。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到底代表著什麼?
費琦完全理不出頭緒。
巖也順著費琦的目光打量自己,一把脫掉身上的襯衫和皮衣:「不是自己的東西,穿在身上就是覺得彆扭。」
「那……這些東西是誰的?」費琦抓住襯衫的衣角,熟悉的質感和衣衫紋路,讓她的手,不受約束地微微顫抖。
「是我的﹗」席妮從門裡站了出來,一把搶下費琦手中的衫衣。
席妮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這些東西全是我的,他們原本就該屬於我的。」
席妮與費琦,像隔著一條楚河漢界,分立對峙著。
巖也感覺到有些什麼硬在其中,他試圖沖淡衝突的氣味:「席姐說,她以前的男友,最愛吃的也是咖哩耶。既然菜這麼多,三個人一起吃吧。」
難怪在團員口中熱情的席妮,在她面前總是冷得像冰;難怪在Paul和她的訂婚餐宴上,席妮會為他們獻唱了一首「Thisisn'talovesong」;難怪在﹐「近來好嗎」席妮會對她說那些不友善的話;難怪……東拉西檢,費琦逐漸拼湊出事情的原樣。
——原來,席妮一直都暗戀著Paul;或許,一直是名目張膽地愛戀著,只是,自己從來沒有察覺而已。
「我不習慣讓第三者介入我的地盤,瓜分我的食物。」在費琦的面前,席妮以挑釁的眼神,將所有「屬於她」的東西,故意以「這是我的東西,我愛怎麼弄就怎麼弄」的姿態,蠻不在乎地胡亂塞回紙袋裡。
甩上門前,她對巖也說:「你好好考慮,我剛剛和你提的事情。」
磅!一聲,席妮的身影,消失在費琦與巖也停佇的空間裡,然而,她在地盤上留下的氣味,卻久久不能散去。
費琦的心,此刻就像那些被弄皺的皮衣、彎折的皮帶、糊成一團的襯衫一樣,被硬生生地,塞進一方密不透氣的紙袋裡。
「席妮從小受的是國外的教育,任性了點。不過她還小,偶爾要耍孩子脾氣,沒有惡意的。」巖也踱進廚房去幫費琦倒水。
費琦獨自燃起一隻煙,將頭藏進手肘間,沮喪地垂坐在床緣。她渴望此刻手邊有一瓶酒,最好是血紅色的,讓她可以感覺到生命沸騰的顏色和溫度。
哈瓦那跳上她的腿,像打招呼一樣,抓著她寶藍色的薄毛衣。
——牠發現我把另一隻哈瓦那藏在毛衣裡面了?牠是不是會怪我,把牠真正的朋友帶走?
費琦忽然覺得自己很自私、很殘忍。
「哈瓦那,我比妳更寂寞,我比妳更需要有人陪,把牠讓給我好不好?」費琦傾著哈瓦那的毛撫著。
牠像聽懂似地,不再抓著費琦的毛衣,而是舔了舔費琦寂寞的臉。
「哈!哈!哈瓦那不要!哈!哈!」她被哈瓦那逗癢了,整個人無法招架地癱在床上。
忽然,巖也的臉貼近了費琦,鼻息輕拂過她的耳邊。費琦以為,他要把哈瓦那抱走,解救她止不住的狂笑。巖也卻出乎意外地,取下了她手上的煙。
「喂,你……喂,哈!哈﹗哈!」沒有了煙,費琦又多空出一隻手,便肆無忌憚地,和哈瓦那糾纏搏鬥了起來。
哈瓦那將賽琦像毛線團一樣完全搞亂,然後,優雅地心滿意足地跳下床來。來回摩掌著巖也的腳踝,露出壓倒性勝利、邀功的表情。
「為什麼拿走我的煙?」費琦仍喘著氣。
「煙把妳蒙上一層灰,看起來,像一個隨時會下雨的陰天。我想看妳開開朗朗的樣子,妳笑起來很好看,像萬里無雲的大好天氣,像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費琦漲紅了臉:「你才最小孩子呢,把煙還給我﹗」
巖也一臉陰鬱,熟練而好看地夾起了纖長的煙,十分有個性地將它銜進自己的嘴裡,然後,深深長長地吸了一口,再緩緩地,吐出一個又一個完美的煙圈。
「你……你會抽煙。」而且還抽地無懈可擊,費琦看呆了。
「誰沒有經過叛逆期?如果妳可以將這枝煙,抽地和我一樣漂亮,我就把煙還妳,而且免費供應一年份的香煙,還定期送到府裡。」
「如果不行呢?」
「如果不行,答應我,和我一樣,把煙戒了。」
費琦知道自己不行:「我又不是沒錢買煙,而且煙到處都買得到,又不差你手上的這一枝,要就送你好了。為什麼我要接受你的挑戰?」
「我的朋友裡,有煙癮的大有人在,為什麼我唯獨要妳把煙成了?妳知道我不是向妳宣戰,因為,我一直是和妳站在同一邊的。」
煙霧並沒有為巖也蒙上灰,費琦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片只有雨後的天空,才有的蔚藍和純淨。費琦接過巖也手上的那枝煙,她並沒有試圖呼出煙圈,而是直接將它捻熄在茶几的水杯裡。她決定讓自己從兩年前染上的煙癮,從這一刻開始,化為過眼煙雲。
哈瓦那喵了一聲跳上窗台,牠將尾巴直直地向上豎立,牠的咽喉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