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得到凌蒼蒼的承認,這位大爺馬上用袖子遮住眼,不敢看她,點點頭說:「聽過聽過,夏老爺可是兩湖著名的大善人,誰沒聽過。」說完躲進篷裡瑟縮,並念起南無阿彌陀佛。
不止是他,就連本來要來捉她的官兵,也退開好幾步,「你真是西洞庭湖夏家莊的凌小姐?」
「沒錯。」凌蒼蒼環視一周,人人臉上的懼意,就跟同鄉的人一樣,心裡也不算難過,只是意外這傳說竟傳到這裡來。
忽然一個腦滿腸肥渾身錦衣玉飾的員外,他那腫得已沒了指節的手貼著摸不到心跳的胸口,兩眼翻白,就直著躺下了,而和他相同肥胖的夫人,則哭天搶地的趴在他身上大喊,「就遮著眼不讓你瞄她,你偏要瞄,這下可好,活活被她給剋死了吧!」
那夫人愈哭愈大聲,周圍的人則愈退愈遠。
「哎唷喂呀!老爺,你死在半路上,叫我怎麼辦哪?嗚……哇……」
忽然間運河兩岸鬧成一團,只要是男的,不是拿袖子遮著眼睛,再不然就是轉身迴避,也有人蹲下來藏著臉。
袁德芳瞧見豪格哭笑不得的看著凌蒼蒼歎口氣。
阿莞就事論事的說:「小姐,你的名號還真響,居然還傳到這裡來。這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馬思賢才剛隨父從京裡來南京上任,不曉得她的厲害,便在橋頭呼喝,「不是叫你們捉人嗎?怎麼愈退愈遠?」
那些官兵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豪格和袁德芳見機不可失,催促胡老六划船,可是胡老六也被凌蒼蒼的名聲嚇得心膽俱裂,早已噗通一聲跳下水。豪格只好自己去撐船,他的臂力大,一撐,船便向前滑行十多尺。
「快呀!他們快逃走了!」馬思賢搶下一副弓箭,拉了弦射出一枝箭。
袁德芳也拿起備份的篙,站在船頭頂開擋著的船,兩人一前一後合作無間的把船行遠了。
馬思賢又氣又不甘心,用弓抽打一下剛好站在他旁邊的阮士良,「你們這是在幹麼?也不抓人,派這麼多人來夾道歡送嗎?」
「馬……馬兄,你有所不知啊!」黃國忠開始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烏雲罩頂,要惡運當頭了,「我……我要趕快去廟裡頭拜拜,求菩薩保佑。」
馬思賢才不信邪,眼看著他們還在射程之內,便拔出一枝箭,精瞄細准對著豪格的背,但忽然弓卻應聲一裂,箭失了準頭往上面彈去,馬思賢懊惱的瞪了一下,就在剎那,箭疾朝下刺中他的眼睛。
從此,凌蒼蒼的名聲更加響亮了。
第七章
還以為這下便可揚長而去,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但守城衛兵見他們迅捷可疑,便叫下來盤查。
「那條船上何人?報上名來!」
阿莞便喊上去,「西洞庭湖夏家莊的凌蒼蒼小姐。」低頭朝凌蒼蒼笑說:「小姐,你不介意吧,我只是見剛才那樣挺好用的。」
凌蒼蒼無可奈何的對她笑了笑,低下頭輕輕的歎息。
果然,守城衛兵一聽,且疑且懼的在城垛上一會兒藏臉,一會兒探頭的猶豫著。
袁德芳感傷的搖頭歎息,「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真是一群愚民!」豪格開玩笑的說,「等我把蒼蒼帶回去,以後攻城時就放她在前軍,屆時也這麼喊,不費我一兵一卒,不攻自破。」
就跟個瘟神一樣,凌蒼蒼難過得無話可說。
「豪格!」袁德芳提醒的踹他一腳。
豪格馬上自知失言,放下篙彎身將她抱著,「我只是胡亂說笑話,我怎麼捨得把你帶去軍營那臭烘烘的地方。等你把你父親的後事辦妥,我帶你回遼東,那裡雖比不上你的家鄉嬌媚多姿,但也清麗宜人。」
凌蒼蒼抬眸瞅著他,心中千頭萬緒、嬌弱無力,倚著他的懷抱聊表寸心。
袁德芳看得出來,她真的把心放在他的身上了,這倒也未嘗不是個令人為他們祝福的結局。
忽然間,一個東西從眼前飄開,原來是豪格的頭巾鬆了,揚入水中飄著。
袁德芳才有所警覺,城垛上便有衛兵喊,「有韃子!是奸細!是滿人的奸細!」
隨即牆頭上亂成一團,衛兵東奔西走,開始紛紛拉長弓箭射擊。
「豪格,被發現了,快走!」袁德芳喊。
豪格忙將凌蒼蒼和阿莞推進篷內,使勁的將船往前劃,雖說已遠離射程,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因為從城門疾駛而去,豪格手中的篙已禁不住力道而中折。
豪格早就想到這條運河水不流,是故船划不快,感到非常不耐煩。現下又有追兵,早晚會被逮到。
「德芳,我先去引開他們,你帶她們到對岸躲著,有機會先搶下快馬離開,等我甩了他們再會合。」
從城門一下子便出來了二、三十騎的士兵,袁德芳看豪格已經跳到邊岸。不是他小看他,這城裡一定不止二、三十騎,不知道還有多少沒出來。可是擔心也沒用,他還得負責兩個姑娘的安危。
「豪格他……」凌蒼蒼不知不覺流下兩行擔憂的眼淚。
袁德芳趕緊把船靠到另一邊的岸邊,催她們上岸,「別擔心他,他功夫好得很,我們先藏起來,他一會兒就會趕來。」
果然不出所料,城裡又加派上百名的步兵,袁德芳看見豪格已坐上一匹馬,手上也有刀槍,但那樣高高在上反讓弓箭手目標更明確。
「袁公子,你別管我們了,快去幫他吧!」
袁德芳猶豫極了,一邊是身陷險境的兄弟;一邊是還沒脫離險境的姑娘們……
凌蒼蒼明白這一切都因她礙著,假若豪格不是她如今心中所繫之人,她或許能坐視不管,然而這幾天下來,對她而言,豪格便是豪格,不再是滿人了。
她一語不發的跑回運河邊,在袁德芳未來得及攔住她之前登上船,用僅剩的篙使盡全身力氣把船推入河道。到了河心,船卻打起轉來,她也不哭,也不叫喊,只是拚命的想把船導正。
「小姐,你這是在幹什麼呀?」阿莞追到岸邊,擔憂得眼淚直落。
袁德芳也想辦法要跳到船上,只是船直打轉,沒有好落點。
有不少守城衛兵都發現凌蒼蒼這怪異的舉動,但由於知道她便是西洞庭湖夏家莊的凌蒼蒼,她雖未曾生事,但光是看著她心就寒顫起來。
「她在幹麼?」
「會不會是在做法呀?」
幸好運河不寬,水面無甚風波,就算打圈圈,也可把船轉到對岸去。凌蒼蒼頭昏腦脹外加筋疲力竭的跌下船來。
她俯撲的動作嚇得那些看著她的衛兵們往後躲,登時一時不察被後面拿長矛警戒的同袍給穿胸而死。
意外殺死自己弟兄的衛兵們也嚇得魂飛魄散,驚惶失措紛紛的哭喊,「妖法呀!那個女人在施妖法呀!」
就這樣,以凌蒼蒼為中心點,衛兵們以扇狀向外潰不成軍,其中更多不明所以的人被亂馬踐踏而死。
兩百多個衛兵,豪格大概只殺了一、兩個,傷了三、四十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則有一百多個,沒有人知道是誰的傑作。
豪格本來是抱著犧牲小我的決心,只求凌蒼蒼安然無恙,但一哄而散後卻是屍橫遍野,此刻伊人就在眼前,他將她緊緊抱住,一會兒又推開,東摸西摸關切的問:「你還好吧?有沒有傷到哪兒?」
凌蒼蒼含淚笑著搖頭,「我沒事,你呢?」
「浴血奮戰」四個字,便可說明豪格的樣子。
「都是一些小傷,連蜜蜂都比他們會殺敵,」豪格笑得很自負。
此時,袁德芳己帶了阿莞縱身飛躍,如蜻蜓點水般的來到他們這一頭。
「你少得意忘形了。」袁德芳剛好聽見豪格的大言不慚,遂故意糗他。他拉了兩匹馬,兩兩一騎,先逃一段路再說。「走吧,等脫了險,你們要親熱再去親熱。」
☆ ☆ ☆
以為會有緊追不捨的衛兵,於是豪格和袁德芳催著馬兒沒命似的狂奔,一口氣便奔出數十里外,直到馬兒體力吃不消,袁德芳才喊停,不再策馬奔馳。
「你們漢人養的馬,怎麼如此不中用?才跑這麼一下子,就不行了。」豪格嘀嘀咕咕的抱怨著。
袁德芳瞭解北方的馬兒耐力與體力確實比較好,因而深深的為這些朝廷所養的馬感到無奈與羞愧。其實這些馬並非劣馬,只是缺乏營養和缺少訓練,他回頭觀望,沒有絲毫追兵的煙塵,看來不僅馬兒沒耐力,連衛兵也無耐心。
「你還唆,不就因此讓我們逃過一劫。」袁德芳說。
「那我真是太感激涕零了,感謝你們養出來的一群弱馬殘兵,讓我豪格險險逃過生死一瞬間。」豪格邊說邊溫柔的把凌蒼蒼抱下馬,「你累不累?」
「得了便宜還賣乖!」袁德芳沒好氣的咕噥。
「唉!」凌蒼蒼一歎,豪格的批評貼切得令人覺得難堪。「不累。」她回答他。但是嘴巴說不累,身子卻像斷了線的人偶一樣只能倚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