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姐姐,你這身打扮做啥?不是說一太早就要去做什麼小買賣,怎麼會躲在這巷子裡呀?」
少女天真童言,卻是個一針見血的現實問題。
「沒……沒什麼。」言麗生愈說愈心虛,只是拉著妹妹言晏君追問:「他們現在人在哪?」
「在賭坊裡。可姐姐,你若要現在過去,銀兩備齊了嗎?」
言麗生沒有回答,只是握緊了拳。
她手邊連一錠碎銀部沒有,遑論是那麼大的數目?可是,就算沒有東西,她還是得硬著頭皮去呀。
「不然……不然的話,他們說了,就是讓咱們姐妹兩人點頭,去王麻子開的青樓工作抵債,只有這條路可走。」
一向乖乖在家待苦的言晏君,努力的想破腦袋,將來人的話一五一十轉述給姐姐聽,還傻傻笑著問:
「對了,去青樓是做啥工作?」
「你別擔心。我不會讓你去那兒的,」
拉過妹妹抱在懷中,言麗生下了決心。就算救不了自己,至少也絕不會讓妹妹受到一丁點兒傷害。
「一切有我在,你先回家收拾包袱,然後立刻出發回江南老家投靠大伯。」
得讓妹妹早點逃走才行,否則賭坊發現她們根本沒錢贖人,一定會把妹妹抓走的。在此之前,她能拖多久是多久。
「姐姐?」
言晏君一臉莫名其妙。「我從來沒有一個人旅行過啊?」
「不成也得成。」爹爹……老是闖禍的爹爹,就由她來陪著吧。只是……
言麗生渾身忽起戰慄,她不知道能否用騙,騙過那些賭坊的人,可她也僅會這招。
萬一失敗了,爹爹救不回來,那她……該怎麼辦?
「你爹欠了多少賭債?」始終待在她身旁,將她們姐妹一切對話場景,完完全全納入眼中的邢靖宇,突然開了口。
他從不好多管閒事,尤其是這種咎由自取的結果。女兒是騙子,爹大概也不是什麼好人。
但……就看在她對她妹妹愛護有加的手足情分,看在為了救她爹才出來行騙的孝心上,他無法坐視不管。
她不是全然為了一己之私,只是錯用了方法討生活。既然她不是一無可取的卑劣女子,會招惹上他……是緣分吧?
「還欠二十兩,是昨天遲還一日多生出來的利息。」有人問,言晏君就答,毫無心機與隱瞞。
「晏兒,別嘴碎跟他囉唆!」她起身,就要拉著妹妹離開。心急的忘了他們之間還有一大堆問題沒有解決,言麗生只想趕緊救人去。
「不管我們欠多少,都不干公子的事兒。」
「我還沒答應讓你走。」他出手拉住她。就連自己也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口阻止了她。
對於自己不明所以的衝動,邢靖宇多少有些訝異;可他沒心思在上頭鑽營。
言麗生只覺得這傢伙幹嘛這麼固執?
「好,總歸一句話,是我不對,我不該騙你,這樣可以讓我走了嗎?我沒工夫和你們這些大少爺蘑菇。」
都這節骨眼上了,再有不滿或不服,她也顧不得。
就當是她吃一次癟,以後她絕不接近這樣的公子哥兒了。
只是……這一去,她還有什麼以後嗎?怕的是,從此得要倚門賣笑一輩子……想到她就覺得厭惡自棄,自悲自憐的情緒一股腦兒全湧出。
「衝著你這句不情願的道歉……你爹的賭債,我可以幫你還。」
邢靖宇鬆開她,雙手改以抱胸,似笑非笑的注視著她因為過於詫異而陡然瞪大的明亮雙眸。
「……非親非故,我不要你施捨。」這傢伙的腦袋是啥做的呀?居然願意出手幫她?有沒有搞錯,她可是想要騙他銀兩的女人呀!
選擇拒絕,不是她過於驕傲,卻是自慚難堪。
「姑娘倒挺硬性的。既然敢出門做詐欺的生意,一樣是出賣自尊,和當街賣笑又有何不同?」
「我……就算我接客賣笑,你也管不著!」
他的譏諷,教她不免惱羞成怒。他到底是想幫她,還是想乘機打擊她?
「我騙人,可我都是明明白白做生意,騙的還不都是那些只會欺壓良善還嫌錢多的富家公子,那些錢,也說不准他們是怎麼騙來的,教他們吃次虧,上次當也不為過。何況,他們若不貪,不想投機取巧,我會騙得著他們嗎?」
言麗生看他專注望著她,他那雙彷彿代表公理正義的眼睛,像是完全能洞悉她內心深處潛藏著的罪惡感,教她幾乎就要在他面前抬不起頭。
可是,不知為何,就只有他,她不願讓他瞧不起!
最後,她輕輕揚首,深吸氣,小心的將隱隱發顫的雙手收到身後,藏起自己無法克制的脆弱一面。
「請你記住,欺騙的人是我,就算要賣笑也是賣我一個人,我妹妹——至少只有她,我不會讓她沾一點罪過。你,要罵要怎樣隨你,別污辱我妹妹。」
只有偽裝自己,她才能撐下去,否則,自己深信的堅強一崩毀,別說保護不了妹妹,也許連逞強的力氣都沒了。
「晏兒,我們走。」
「慢著!可你這骨氣能挺多久,拿不出錢,你憑什麼保護你爹和她?」
邢靖宇對這女子稍嫌急躁的性子,老不肯安靜聽他把話說完,感到幾分無奈。是他先前太過於粗暴,才讓她如此防他防得緊嗎?
他總算弄明白,就算是這樣一個狡猾女騙子,也有她想要保護的親人。而再怎麼不成才的賭鬼,仍是她爹,她為了那樣的爹爹拼著命……
他突然想起他爹……十多年前,當時年幼的他,想救爹爹卻無能為力。
如今,眼前這少女,承受了他當年同樣的無力感。
他想幫她,也許是因為將心比心,不想再看到同樣的遺憾發生在眼前吧?
他不是什麼大善人,就算這只是一時興起,他心頭那異樣的憐惜,確確實實是因她而生。
「只懂無謂的逞強,成不了大事。當你一個人什麼也辦不到的時候,拒絕別人的好意,不是清高,而是愚蠢。不為你自己想,可你連其它人的死活都不管?」
看著一抹釋然的笑意自他頰邊緩緩浮升,言麗生原還想要反駁他什麼,讓他這樣不帶半分敵意一望,她忽然覺得好像是自己過於小心眼了。
他不是勸誘,只是心平氣和跟她論個「理」字;反而讓她更看清他坦蕩無冀。
「別說得好像你當真要幫我。別說咱們素昧平生,你沒有理由幫我;就算你願意幫忙,你也應該看得很明白,我沒有東西可以回報你呀?」
可她就是不明白,他為何要幫她?她從小就在外頭遊蕩,篤信「別人對你好,也要當成黃鼠狼」,所以,她怎麼能平白相信他別無所圖?
「我才不信,這天下有人甘願當冤大頭——」
「你錯得太離譜。」他搖頭輕笑。說她狡詐嗎?可除去做生意的手段,她倒是直來直往的讓人不免莞爾。
「其實,我也有所圖,圖你的東西。我想和你談個買賣。」
「欸?」她都讓他弄糊塗了。沉吟著,拾起頭又低下頭,上上下下的仔細想了想,還是猜不出來。
「除了那些應考的舞弊道具,我可沒有別的東西好給——啊!」
她突然拍掌大叫,總算讓她找到了他先動怒,後又施恩示好的理由了。
「如果你想要買那些,一開始就說清楚,我會給你折扣,不會讓你吃虧的,何必繞著圈子殺價——唉呀呀!痛痛痛!」
「誰在跟你殺價了!還以為你聰明,你卻滿腦子都只想到那些!」
邢靖宇再也克制不了衝動,聽這冥頑不靈的蠢丫頭胡言亂語,他最俊索性揪著她耳朵,在她旁邊嘶吼:
「我不是想買那些廢物!我要買的東西,是你!」
「欸?」
「同樣都要賣的話,你不如賣給我好了。」
「你想買……什麼?」她揉著耳朵,腦袋讓他的大嗓門給吼得嗡嗡作響,讓她一時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買你。」
「你——」沒想到他表面說得冠冕堂皇,骨子裡只是一個無恥色胚!
虧她之前將他視為正人君子,還險些對他感激萬分!
失望至極,讓她想都沒想的便高舉起手,猛力揮出。「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把你當成一個明事理,肯受教的好女人。」
他輕鬆接下她手臂,擋下她衝動的巴掌。不免苦笑,難得想助人,還得平白挨上一耳光就太倒霉了。
她一愣,因他的讚美而登時不由自主的紅了臉頰。「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東西?」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認真看待她……
「我知道,我說得很明白,我想幫你,想買你。給你二十兩是還你爹的債,而我買你改過自斬,買你從此不再行騙。」
意外她如此禁不起誇,臉上竟紅得像是燒紅的爐灶,只差沒生煙;那瞬間,邢靖宇相信,他是幫對了。
只要能安穩度日,毋需為生活煩憂,她也會是個好姑娘。這天下本就是如此,當你連吃飯都成問題的時候,誰還管你什麼禮義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