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裡頭的大雜院井邊,所有正在洗衣服的姑娘大嬸,對這兩位俊挺非凡的出眾貴客無不看傻了眼。
她們手上有衣服的,衣服全落了地,拿著搗衣杵的,直到東西砸到了腳,才一個個輪流發出哀嚎。
轉頭瞥了一眼其它人的反應,青衣青年不免一臉愧疚的加快腳步通過小巷。
「瞧你把自己貶低的像什麼話。哪個人會這麼數落自己?」白衣青年對同伴的評語顯然頗不以為然。
「我倒覺得那個屢屢遭拒,卻始終不肯死心,執意微服出官與之結交的太子殿下才奇怪呢,何必對一個連最微末官位都沒有的人,如此執著?」
邢靖宇對於打小便認定他倆彼此是砥礪鑽研求學夥伴的太子李希賢,依舊覺得很無奈。
雖然幼年同樣都受教於太傅孫大學士,可他現在畢竟不像孩提時代那樣個解世事,天真以為只要求得學問或武藝,就能確保一生和樂無憂。
「那麼,既是朋友,您不覺得,可以毋需再勸我仕進了嗎?我心意已決,這輩子不可能奉仕,這點,只能請您見諒。」
「邢靖宇,天生英才,你又何必刻意隱藏呢?」
明知這話題不討好,李希賢仍然不願放棄。 「劉備能三顧茅廬求得能人,我也願意傚法,只求得一賢才。」
「殿下,您來三十次,我也不會答應。」
「唉,說好的,宮外不提位階,我們是朋友,十來年的交情,別那麼生疏。」對邢靖宇有意無意提起身份劃清界線,李希賢只能歎氣。
「既是朋友,我早承諾過,倘若殿下有難,靖宇赴湯蹈火義不容辭,只是如今天下安定,我沒理由涉身宦海。」
「還是不肯鬆口……十歲開始……你變了。是為了你爹的事嗎?你……怨我父皇?也怨我?」
「爹受前柴相國陷害,讓皇上一時誤會他通敵,最後死於刑部大牢中,當時,除了我二叔力保爹無辜,他眾多同樣為官的門生,卻沒一個肯出面替他求情。」
邢靖宇回頭望著李希賢,眼中不帶一絲恨意,有的,只是提早看透人性的無奈與決心。
「我不怨您,可您認為,我會想與那些只顧著自身光榮,而不願澄清事實真相的傢伙們為伍?我也不希望那樣的日子過久了,早晚與他們成了同一種人。」
「唉,也罷,我勉強不了你。可你要知道,我與父皇不同。」
輕鬆的彷彿像是玩笑話,但李希賢那笑容下,卻有著堅定的承諾。「對我選上的人,我會全然信任。」
「要不是二叔執意要我應考,硬是替我報名,逼我赴試,我根本無心多佔一間房,增加大家麻煩。」
一路抄小巷走往試場,就是因為邢靖宇怕過於惹人注目。打十一歲起,每逢科舉,他便來這兒睡三天,隨便交卷睡過考期。
對二叔的心情他不是不懂,他邢家代代居相國之位,二叔也期盼他能同祖上一樣出息。
只是……他不想步上爹的後塵,也不願照著別人為他鋪好的路走。
可他自個兒想要的……又是什麼呢?他也不明白啊……
「我呢,還是像現在這樣,落得輕鬆自在,就是難為我二叔二嬸的期待。」
「是啊,要不是因為你過去策論總寫得一團糟,選你入殿試實在難以服眾,否則前幾次,我早就讓父皇圈你做狀元了。」
「我懂,所以我連交兩次白卷,就是怕只寫一個字,也能讓您誇讚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莫名其妙上了榜。」
還差幾步路就到試場,前頭開始有了熱鬧人聲,邢靖宇停下腳步。
「前頭我一個人去就成,不勞費心,靖宇在此告辭。」
「你是打算創下連續六次落榜的紀錄嗎?」李希賢實在不知道,有什麼好方法能讓邢靖宇改變心意。
「不然又能如何?」
「想要一次考上嗎?想要把文章寫得精彩嗎?」
就在暗巷邊的陰影處,出其不意的冒出一道嬌小身影。
邢靖宇看清了些,原來朝他們說話的,是個看來極為清秀,有著一臉甜美笑容的……少年。
沒有點頭示意,邢靖宇也沒打算與來路不明的人有所瓜葛,轉頭就要往前走。
「喂喂,你好歹也把話聽完才走啊!」
守在角落等候顧客上門的言麗生,眼看著考試時刻將近,她就要找不到買主的時候,前頭居然通過了一隻外表搶眼,自稱可能連續六次不上榜的肥羊……
不不,是來了名好客倌。
假若不是昨天她趕去贖人時已經日落西山,讓那賭坊老闆借口又生了利息,以至於讓爹爹還被拙留在人家手裡的話,她才不會冒著可能被抓的風險回頭做生意。
可現在,她當然不會錯過這機會,當機立斷跳出去,巴苦相中的獵物不放。
這一撲,沒拉到他衣袖,倒是抓住了他褲腳。
沒來由的讓人家從腳下一絆,只因沒有殺氣,邢靖宇一時沒反應過來,末及防護,著著實實的整個人往前跌落地。
「靖宇!」本來已經離開好幾步路的李希賢,急忙回頭奔過來。「沒事吧?」
壓著跌落地面,受到掹力撞擊的鼻頭,感受一股暖熱濕意,邢靖宇抬起頭,嚥下唾沫,有抹血腥味。
「咱們非親非故,小兄弟攔路拉扯是為何意?」這一撞,竟教向來鮮少受傷的他,撞出傷來了。
「呃,我……我只是湊巧聽聞你……你說這會兒搞不好,連續六次不上……」
言麗生一做起生意來天花亂墜,能將死人說成活的那份流利口才,全讓眼前這公子的俊美與冷漠給擾亂。
他太沉靜,靜得讓人無法捉摸。
看他人模人樣,與她往常的顧客不太一樣,但她話都已經說出口,算算時間也不大夠,她只好硬著頭皮賭一賭運氣。
何況,她的賭注,從來沒輸過的。
她嚥了嚥口水,將自己懷中繡帕遞了出去,扶著他,幫忙壓著他鼻樑,為自己的魯莽賠罪,也伺機窺探繼續買賣的可能性。
「我不過是想問問這位英俊公子,要不要來一份……這策論題目呀?有城東李半仙掛牌保證,這絕對是洩露天機,要是沒上,你可以去砸他招牌。」
就是打他、踹他,甚至拆了李半仙招牌都沒關係,反正打不到她。
「呵。」邢靖宇的眼神更為陰沉,一把揮開她的手,臉上原先維持著的溫和逐漸摻進輕視。
搞什麼?這傢伙無禮擋路,原來是做騙人生意的。這麼沒頭沒腦的找買主,也未免太不用腦袋了吧?
而他生平最討厭的事,偏偏就是欺騙,
「噓,這聲音可別大大了。」
注意到身旁那拿著白扇的另一個公子意圖接近,言麗生鼓起勇氣,再次挽了眼前的青衣公子到一邊。
「我說了,你一定不信,我的顧客裡頭,最最尊貴的,你們可想像不到呢。」
「我不信,也無暇想像。」邢靖宇很想掉頭就走,可是卻興起了想要教訓這傢伙的念頭。
「我告訴你,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邢將軍,聽說他買那一份,是要給他那個蠢侄子考試用的。」
言麗生她後來找人打探清楚,那看來這麼有威嚴的大熊將軍,原來是前相國之弟,也算出身名門的邢大將軍。
「放肆,邢大將軍哪會——」話未出喉間,邢靖宇察覺到李希賢接近,連忙按捺下脾氣,最後自是什麼也沒說成。
這傢伙膽敢說叔父不是,八成是皮癢了?欸,等一下。
邢靖宇頓了下,突然想起前幾日,叔父好像有說過要給他什麼東西,讓他赴試順利來著?不過讓他托辭要憑實力而婉拒了。
莫非……就是眼前這傢伙煽動叔父買東西的?
「唉,好一個蠢侄子。」面露同情的李希賢,輕輕走到邢靖宇身旁,拍了拍臉色鐵青的他肩膀。「先別急著動怒,看他變什麼把戲,再發作不遲啊。」
「這十兩一份。不過小的特別便宜這俊公子,買四送二。」
等會馬上就要應考了,不趕緊出清不行。言麗生手忙腳亂的抽出紙卷。 「現在買,還附贈……」
「這種東西要十兩?這題目還不一定會出呢。」邢靖宇對於這奸商哄抬價格的行為愈來愈不齒。
「還沒考過,你怎麼知道沒出?等出了你再後悔沒買,哪來得及?十兩一份買一個心安,預做準備進考場,這太划算啦。」
瞇起眼眸,邢靖宇優雅一笑,不知情的人看了會心魂俱醉,知情的人,看穿那山雨欲來的危險笑容,早逃得無影無蹤。
而言麗生正是……不知情而看著那笑容,還看得挺快活出神的倒霉犧牲者。
「這位小兄弟,倒是很伶牙俐齒。」
「哪兒的話,吃哪行飯,就得像哪行。」她也跟著陪笑。
「年紀輕輕,真不簡單。」邢靖宇的笑容格外燦爛。
「你太過獎了。」受到讚美還有些飄飄然的言麗生,險些讓迷湯灌得忘了本來目的。「喔,對了對了,那你是打算買哪一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