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千叮嚀萬囑咐,交代別將這樁「買賣」給洩了底。
沒錯,這就是她的獨門生意,敢在光天化日下,當著天子跟前,在科舉試場附近招搖撞騙的,怕也只有言麗生一人了。
她大字是不認得幾個,不過照著書本塗塗畫畫卻極為傳神,今兒個就賣了好幾份,至今沒人拆穿──怕也只有等到考期結束,才會有人大呼上當吧。
而那時她早和爹及妹妹離開京城到別處了,她還怕人找上門算帳呀?
他們父女三人,因為在故鄉受人嫌棄,待不下,早從多年前便習慣了流浪四處的生活。
這些日子,她做生意,靠的不是小心翼翼,穩紮穩打,她靠的卻是大膽冒險,試探人心,一賭運氣。
而且,她運氣向來好得很,從沒吃過癟,讓她是愈來愈無忌憚。
「那,我還有急事,得先行一步,就此告辭。」
拿了銀子,她匆忙借口脫身。她還沒笨到留在原地等人抓包。
巧得很,她才踏出不到十步,便聽見後頭急速的馬蹄聲紛沓而至。
「我聽說,有人在考場附近販賣試題。這位公子可有瞧見?」
一道厚實男聲,扯開嗓門,只是詢問個幾句,可那聲如洪鐘,早嚇得所有人當他是在逼供。
「販賣試題?沒的事。」富家公子打死也不能承認自己購買試題。
眼前這魁梧大將軍,一身赤紅戰甲,身後背著八丈蛇矛,活像準備抓人來血祭一番。想當然,沒人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真的?」滿面虯髯的威武將軍瞇著眼睛,眸中露出懷疑。
「真的。」顫巍巍地退了數步,富家公子悄悄的想將手中試卷挪到身後。
「那你手上是啥?」將軍眼尖,立刻注意到富家公子手中抓得死緊的東西。
「這、這是──」讓將軍這麼一嚇,還真讓人慌了手腳。「這是試前拿出來溫習的功課。」
「可怎麼看起來,跟我方才看到另一個人手上拿的卷子一模一樣?」
察覺富家公子那一瞬間的遲疑,大將軍當機立斷,手一揮,示意部下向前,一把搶下那公子手中試卷,將他主僕三人押了起來。
「知情不報,視為同罪。膽敢褻瀆科舉公正,不把你送官究罪怎麼成?像你這樣子沒真才實學的傢伙,妄想投機取巧?看我教你一輩子不得參加科舉競試!」
就算不拉尖了耳朵,那將軍大嗓門的暴躁嘶吼也早傳入言麗生耳中。
她心頭一緊,沒料到出生至今四處行騙還沒出過問題,居然在此時撞見負責維護試場規矩的大將軍一行人?
她不快點溜,等會讓人揪出來怎麼辦?
言麗生三步並作兩步走,只恨沒多長兩隻腳。
「這東西,哼,沒收了!再來就是你──」
大將軍義正辭嚴的搶過那試卷,凶狠瞪著富家公子,像是在估量著如今罪證確鑿,他該拿這傢伙怎麼煎煮炒炸。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哪!我招了!」
富家公子禁不起嚇唬,膝蓋早軟了。
媽的!他本以為自己撿到了便宜,沒想到他「好心助人」,反而上了當,做了冤大頭?
原來那個說什麼父親重病的小矮子,竟然是個騙子,存心放風聲說自己手中有試題,卻是為了拐他銀兩?
富家公子心一橫,他可是受害者呢!既然被人拖下水,要死也要找墊背!
「我說,那賣試題的渾小子就在那裡!」
他手一指,不偏不倚對準還躡手躡腳、正要溜進暗巷躲藏的言麗生。
「什麼?好傢伙!」大將軍唇邊泛出冷笑。「來人,快給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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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命似的往前狂奔,言麗生一見前頭有座城隍廟,自是想也不想的跑進裡頭。前頭蓋了塊紅布的供桌,彷彿正在向她招手。
她雙眸一亮,急匆匆的將嬌小身子鑽進桌下。
她心兒撲通撲通的,跳得又快又急,若不壓著胸口摀著嘴,她還真怕自己的心跳聲,會傳到外頭讓人發現。
最後,她抱著頭,嘀咕不停。「早知道今年犯太歲,旅行之時,一路經過寺廟前面,我就不把香油錢省下拿來買饅頭了。」
好吧,若能順利逃脫的話,改明兒個她就給城隍老爺多添一盤菜包當供品……唔,換成肉包會不會比較有誠意?不不,還是省點兒好。
「啊呀!有人來了!」
她心一驚,屏息以待,聽著威猛腳步聲急急忙忙闖進來,東抄西找的。片刻,來人又三三兩兩的退了出去。
等到什麼雜七雜八的聲音都消失之後,她才探頭探腦的鑽出供桌。
「呼,總算擺脫那頭熊大個兒將軍了──」
「你說──誰是熊大個兒?」
還暗自慶幸甩開追兵,誰知道當言麗生才剛掀開紅桌巾,卻看到一雙沾染黃沙的黑色鹿皮靴,正巧擋在她前頭。
威猛聲音如雷劈下的那瞬間,她嚇得鬆了手,放開桌巾,縮著身子貼在牆邊,閉目祈禱自己方才只是一時眼花,口中還不肯認命的不停喃喃自語:
「好吧,城隍老爺,您不喜歡菜包,那……那我就多奉上三牲大禮,可您記得要保佑我──呀啊──」
話未完,轉為慘叫,只因一隻兇猛大手竄進供桌底下扯住了她的腳踝。
「哇!」早知道她就不小氣省錢了啦,果然不該跟神仙討價還價的!
「總算找到你了,這下看你往哪兒跑?」
得意的笑聲傳開,將軍硬將言麗生拖出來見光,輕鬆拎著她,頭下腳上的高高舉起。
「大人──大人饒命哪──小的家裡上有爹娘長壽健在,下有奴婢成群爭風吃醋……」一聽,還真是個不怎麼想讓人同情的家庭。
心一急,言麗生也沒察覺自己的台詞破綻百出,只顧著賣弄可憐相。
「廢話少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誠實招來饒你不死!」
「招了招了我全招了!我其實是個大騙──唉呀!」
沒等言麗生說完,大將軍將言麗生甩在地上,同時大步向前,一把揪起言麗生的衣領,將她整個身子提離了地面,容不得她反抗的嚴厲逼問:
「說清楚!你賣了幾份?」
「不多不少,五份!」
「還有沒有剩下的?」
「有有,都在這兒了……」
「一份多少?」
「一份十兩,如果要我多給些,有多少我就拿多少……」
「嗯……這個價錢,還算便宜。好吧,就這麼辦。」
「辦……辦啥?」言麗生準備開口討饒的大段台詞,全給梗在喉間。
「那一份多少?總共幾種格式?我不跟你囉唆,全給我來一份!」
「欸?」她……有沒有聽錯啊?
言麗生呆了又呆,漿糊腦袋總算有些弄明白。
敢情這位大將軍,死活硬要把她找出來,為的只是想把試題全部給包下來?
「大人……我說呢……一份十兩,全部六種題型,承蒙您厚愛,那……那就來個感恩回饋大贈送,買五送一啦……」
她搓揉著小手,試探性的露出生意人的甜美笑臉。
「五十兩拿去!」那位大將軍豪爽的將沉甸甸的銀兩交至言麗生手裡。「除了試題,還有沒有別的?」
「空心毛筆賣得很好,您要不要考慮帶個大中小三支一組回去?還有,新貨剛到,靈驗的文昌廟香包和護身符……」
「好,我都包了!」大將軍笑得合不攏嘴。「這一次,我不信我那傻侄子,有了這些還考不上!」
第二章
這世上還真有所謂的天之驕子。
京裡百姓們,莫不異口同聲的認定,那已故邢相國之子,今年二十六歲的邢靖宇,就是那樣一個了不得的人。
說起這人嘛,模樣俊俏不消說,光站在街邊都會引起各家姑娘瘋狂暴動,只為擠到前頭多瞧上他一眼。
他玉樹臨風翩翩風采,宛如旭日朝陽,光芒耀眼的讓人無法直視,有他在,陰雨天也彷彿晴空萬里,處處發光。
論文,他三歲識字,五歲能做詩詞,還有神童之稱。
論武,他有身為定國大將軍的二叔真傳,提起他絕技,陸上雙劍,馬上雙槍,騎射遊獵沒一項難得倒他。
他爹邢相國雖早逝,可他一點也不孤僻乖張。
在叔父撫養下,性格雖隨和但不隨便,傲氣卻不驕縱,執著但不頑固,侍上謹守分寸,待下懂得變通。
至少,在邢府裡,他治家井然有序,沒人挑剔他任何毛病。
「說他聰明,至今無官無位,說人傻,似乎也不是挺傻的,說起話來還有條有理。可他怎麼每逢科舉必不上,文科武科全落榜?還真是怪事呢。」
小巷子裡,輕搖白扇的儒雅公子,一臉感歎的合起扇子,拍了下身旁同伴。
「你說這怪不怪?就連當今太子有意越制封他個名號,讓他得以一展長才,他都婉言相拒,不肯入朝為官,這邢靖宇呀……」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他十歲以後就變蠢了,是太子殿下過於看重。」冷淡應答,一身蒼色裝束的青年一抬頭,那每逢出門必得遮遮掩掩的俊美容顏,立刻顯露在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