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的葬禮?」該不會是他熟識的某個政經界長輩又赴黃泉了?
「你的。」白無常拔尖的聲調告訴他。
「我的?」腳還在發軟的趙子透很想大笑,可是他的笑容僵在嘴角,因為每個花圈和花籃上真的都寫著趙子透三個字。
這……為什麼全世界都在詛咒他英才早逝?這到底是什麼怪夢啊!
「這不是夢。」黑無常注視他震驚的表情,「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信的話,你到前面去看看。」
「前面?」
對了,遺照!總不會真的掛他的照片吧?
要是真的這樣,他就要翻臉了,因為人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趙子透眉間凝聚起怒氣,邁步往前走,想著他待會兒站在眾人面前時,要怎麼嚴厲痛斥這種不入流的玩笑。
他惱怒的走到入口,對著處理奠儀的秘書挑高了兩道濃眉,可是她竟然無視他的怒火。
他在她面前揮手,她還是沒反應。
簡直反了!
生平第一次被人忽略讓趙子透的心情惡劣到極點,正想大大發飆的時候,眼角餘光卻先瞥見一個曼妙玲瓏的身軀。
「朱娣!」
太好了!朱娣是局外人,她一定不會參與這些人無聊的玩笑。
「寶貝!」他笑著敞開雙臂,等著朱娣投進懷抱。
然而難得打扮肅穆的朱娣對他視若無睹,逕自交給秘書一封白色奠儀。
「朱娣,別開玩笑了,你看得見我的!」見她在簿子上洋洋灑灑的簽下她的大名,趙子透不禁表情愕然。
朱娣為什麼也裝作看不見他?為什麼他的聲音明明從喉嚨裡出來,卻像飄散消失在空中一樣,完全無法傳達到她和秘書的耳朵裡?
「朱娣?」他不信的再喚一次。
這次朱娣終於轉過頭來。
趙子透心中一喜,看著她直直的朝自己走來,下意識再度張開他的雙臂。
「不!」下一秒,他驚恐的睜大了眼
一襲黑衣的她竟然穿過他白色的身軀?!一瞬間,他就像水份飽和的海綿被用力擠出水般,覺得自己整個扭曲變形。
朱娣……穿透了他?!
「我們說過,你已經壽終正寢。」黑白無常來到他的身邊。
「可是……」眼瞼眨動間,趙子透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週身上下又變得完好如初。
他呆望著朱娣的背影,一時之間汗流浹背。
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他在幾萬尺的天上飛也是真的,他真的死了!
「可是怎麼會?如果我死了,為什麼我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試著回想看看。」黑無常歎口氣,「你在山路上開著車,有一輛相同的銀色敞篷車與你並駕齊驅,還記得嗎?」
「相同的銀色敞篷車……」他呢喃著。
天!他想起來了。
在山路上,有一個和他開同樣敞篷車的老頭子超他車,沒多久,他就莫名其妙翻了車……
他還記得,那時候他耳邊縈繞著蘇格蘭風笛,席琳狄翁的聲音還在唱著——
Near,far,wherever you are
I believe that the heart does goon
Once more,you open the door
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
And my heart will goon……
原來,這不是夢。
「我真的死了?」
他呆若木雞,拋下黑白無常自言自語的走進會場,看見自己的遺照。
他走過每個人的面前,發現所有人都無視他的存在。
不,該說是他們看不見他才對。
「不可能的……」他頹然的頓下步伐,怔怔地注視自己抬起的雙手。
「別捏了,」黑無常看出他的心思,「你捏不痛自己的。」
大手真的穿透了燕尾服的下擺,空無一物似的,他果真捏不到自己的大腿。
趙子透驚惶失色的愣在當場。
「你現在是幽靈了。」白無常說。
「幽靈?」
「幽靈的意思就是看起來存在,實際上,早已不屬於這個空間的個體。」
「那麼我屬於哪裡?」他惶然的問。
「冥界。」
「我說過,我們是來自冥界的使者。」
「那麼你們是來帶我回冥界的?」
「這……」黑白無常的表情變得非常複雜。
趙子透不解的看著他們。
黑白無常轉身背對他,嘰哩咕嚕的不知在爭執些什麼。
不一會兒,兩個鬼愁眉苦臉的轉回來,欲言又止的瞧著他。
「趙子透,」黑無常遲疑的先開了口,「有件事我們必須告訴你。」
「什麼?」趙子透一臉困惑。
「就是……」白無常面有愧色的低下頭,「我的追魂索拋錯了方向。」
「拋錯方向?」
「沒錯,」白無常好似擦了粉的白臉,一陣青又一陣白的驚疑不定,「其實,該死的人不是你,是那個小老頭。」
☆ ☆ ☆
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可笑的事了!
「荒謬……」聽完解釋的趙子透因震驚過度,聲帶裡只能冒出這唯一的辭彙。
「對不起!」愧疚的白無常對他道歉認罪,「我們一定會試圖補救。」
「補救?」驚愕中的趙子透終於回過神,找到他原本就該發的脾氣,「你要拿什麼補救?」
正值壯年的他無緣無故在婚禮前喪命,然後被迫參加自己的喪禮,一切就只因為這個白無常喝太多汽水打了個嗝?
他這個天之驕子擁有世間凡人所羨煞的一切,無論財富、外貌、女人,卻在一夕間被這兩個白目的傢伙給毀於一旦。
補救?!
「你放心。」黑無常看出他的心思,「我們一定會找個家世一流,富可敵國,一出生就銜金戴玉,勝過你的前世千萬倍的好人家,讓你重新投胎轉世的。」
「我只要當我的趙子透!」他火大的叫道。
「來不及了,你已經撞得體無完膚……哎喲!」白無常被擰痛得彈跳起來,含怨帶怒的瞪住黑無常。
黑無常警告的瞪他一眼,示意他別胡亂說話,跟著掏出懷中的一本小黑冊子遞給趙子透,「這是你的生死資料簿,你過目過目。」
生死資料?憤恚難平的趙子透接過手,隨意翻了翻,發現自己的生平大事竟都被記載在這本小冊子裡。
「最後一頁。」黑無常不過點點食指,立刻就將他手中的小冊子翻到了尾頁。
趙子透吃驚的抬起頭,原來,這兩個冥界使者是有法力的。
「裡頭的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你的生辰是西元一九七0年的九月十七日寅時,死亡的時間是西元二00一年的八月二十一日子時。」
「換句話說,」黑無常頓了頓,頗有深意的看著他,「就算小白沒收錯魂魄,你也只剩一年的陽壽可活。」
一年……
趙子透目瞪口呆的闔上小冊子。
「令人驚訝的是,一年後的你同樣是死於車禍,死亡地點也同樣是在那段山路上。」黑無常沉吟的道,「我猜想,這也許是磁場相符的巧合。」
「巧合?」一絲冷笑浮在趙子透嘴角。
他憑什麼相信他?人都可以撒謊了,何況是鬼。
「你以為你的死亡時辰是我們故意捏造的?」看出他的心思,黑無常禁不住咧嘴笑,「當然,活著的時候你連人都不信了,死了當然更可以不信任鬼。」
聞言,趙子透不禁擰眉。
「你想問為什麼我們會這麼瞭解你,是不是?」
望著那張狐疑的神情,白無常笑著接口,「趙子透,不僅僅是你的生死資料,對於你的為人和生平,我們都瞭若指掌。」
黑無常頗具深意的瞧著他,「你父親當年和你大伯的圍牆之爭,讓你從中得到教訓,認為信任和付出四個字是只有傻瓜才會做的傻事,對吧?」
趙子透緊抿唇,不發一言。
沒錯,他老爹從前就告誡過他,有財有勢的世界裡,最難一見的就是真心。
當年他大伯強奪老爹理當繼承的遺產,還嫁禍讓老爹無端吃了幾個月的牢飯,就證實連兄弟之間都沒情義可講,更何況他身旁那些趨炎附勢、逢迎拍馬的傢伙?
他遊戲人間的心態其實是冷眼看世事,從他老爹和大伯的身上,他就已經得到教訓,連親人都不能盡信啊!
而因為無法信任,所以無法付出,又因為無法付出,所以無法愛人,他毫不懷疑自己所依循的生存法則,不管他會不會因此而失去更重要的人事物……
不!對他而言,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任何重要的人事物。一想及此,趙子透忽然發覺自己的怒氣緩緩消散了。
反正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讓他更震驚的了,不是嗎?
他都已經死了!
見他思忖良久,黑白無常的心分別提得老高。
「其實不管你相信與否,說來,短了一年陽壽換來另一個天之驕子的身份,你也不算損失太大。」
「再說,來世投胎的條件比你的前世更為優厚,我們是真心誠意的想要彌補你,你就接受吧!」
黑白無常輪番說服他,想要息事寧人,庭下和解,不然萬一像兩千五百年前那樣鬧到了冥界,驚動冥王,他們鐵定被貶到凡間做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