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夏月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他。
「我問過了,今晚……他不會出席。」
一古腦將悶在心裡的話統統倒出來後,他偷偷覷了小月一眼。
約過了幾秒鐘,僵住的夏月才對杜孟桀的話有所反應。
「喔!是嗎?他是個大忙人!」她撇過頭,急忙找話來掩飾自己驀然低落的心情。
「小月……」杜孟桀曉得她勢必會受到極大的影響,但是與其讓她盲目地在黑壓壓的人群中尋找,倒不如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來得痛快一些。
「好了!我得過去了,開幕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夏月打斷他,胡亂地找個理由便轉身沒入人群裡頭。
杜孟桀瞭解夏月必然受到重擊,兩年來她幾乎不再提起凱爾和巴黎的一切,全副的心力都放在工作和這間「大房子」上面。
而如今席克思連露面一下都沒,那麼一切都已經相當明白了。
夏月硬撐起一臉有笑容,忽略心中越形擴散的痛,以幽默簡短的致辭博得眾人的掌聲後下台,接著與法方代表出席祝賀的副總裁一同剪綵,算是完成今晚的任務。
她本想早早離開,但圍繞在她身邊爭相與她攀談的人,讓她抽不了身,只得捺下性子一一應付。
驀地,夏眼角餘光捕捉到一道灼熱、熟悉的視線,她急急忙忙地回頭想看清楚。
「夏小姐,你怎麼了?」身旁正與她聊天,戴著眼鏡、書卷味頗濃的男士,被她的舉動弄得有些不明所以。
夏月微赧地搖頭,「沒什麼!我看錯了,對不起!」
男子十分紳士地一笑,「那夏小姐是否肯賞光讓在下請一頓晚餐呢?」鏡片後的眼神閃著獵物掠過眼前的蠢蠢欲動。
夏月頓了一下,考慮著該如何拒絕。在今天之前,他已經多次來電希望她能夠撥冗跟他約會一次。
但心神一轉,夏月改變心意點頭,應下他的邀請。
「太好了!那我明天再打電話跟你確定時間、地點,如何?」他輕扯嘴角,漾著一臉斯文迷人的笑意。
「好的。」夏月禮貌地回應,藉著喝飲料的動作四下地搜索。不知怎地,她總覺得有一絲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算了!她抑下腦袋裡甫冒出頭的荒謬意念,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現實。
據杜孟桀剛告訴她:眼前這人就是三年前那間惡整她的建設公司最近新上任的副總,而夏月猜測得沒錯的話,他的最大目的無非是想要挖角,她想趁這機會跟他說清楚,省得他一再纏擾不休。
她可沒忘記三年前那一記冷箭!
就算每一間建築事務所都倒閉了,也休想她會為那間公司工作。
※ ※ ※
一勾弦月高懸天際,接近凌晨時分,街道靜謐,許多人已進入夢鄉。
然而這場預備徹夜狂歡的派對,在一瓶瓶特地從勃艮地空運來台的美酒,和現場DJ魅惑、狂野的音樂節奏放送下,大多數的賓客依然神采奕奕,絲毫不顯困憊。
夏月與杜孟桀打聲招呼後,便決定打道回府。
她抓著皮包佇立於門口處,等著泊車侍者將她的車子開過來。
等待之際,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前方幽遠無邊的黑暗中,繁華落盡後,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隨著這間將他們倆牽扯住的「大房子」完成,該是斬斷過往一切的時候了……
她閉上眼真切地祈望,她的心能夠有重生的機會。
夏月沒注意到,在她離去之時,那跟了她一整晚的熱切眸光,也隨即消失在紛擾的會場,坐進另一部車子,此刻正穩穩地尾隨在她的後面。
※ ※ ※
回到家,卸掉一臉不舒服的彩妝,夏月快速地沖個舒服的澡,預備上床休息。
一手用大毛巾搓著濕潤的髮絲,夏月為自己倒杯水,然後深吐口氣、伸長腿倒在躺椅上,烏黑的玻璃窗映出瘦削的雙頰。
她考慮放自己兩星期的假。
她從巴黎回來後就全心地投入工作中,不想讓自己有餘力再去思索那些痛苦的回憶,如今,她真的被搾乾了……心力交瘁。
懶懶地站起,拖著沉重的步伐將玄關處的燈關上,同一秒鐘,電鈴突然大聲作響,嚇了她一大跳。
撫著起伏未定的胸口,夏月從門上的貓眼探看,發現站在門外的是管理員。
「福伯,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門一開的瞬間,來不及說出的話硬生生地被她吞下喉嚨。
「福伯,謝謝你!」凱爾笑咪瞇地向已經走到電梯口的管理員道謝。
思緒頃刻如萬馬奔騰,不信、懷疑、喜悅、憤怒以及悲傷……她分不清楚應該要選擇哪一種,來面對眼前這個身影。
而他正漾著一臉無害的俊朗笑臉,向她展現向來叫人無法抵擋的魅力。
「我們要繼續站在這裡大眼瞪小眼嗎?」凱爾俯身對上一雙從剛才就沒轉動過的杏眼。
夏月稍微側身,讓他進門,遲滯的表情讓凱爾不禁莞爾。
他為她帶上門,然後又自動地走到廚房開冰箱,拿了罐啤酒後才走到客廳舒服地蹺起雙腳。
被他那自在的行為給惹惱,夏月終於清醒了些,看他一身正式的鐵灰色西裝,明明就是赴宴完畢的模樣。
「我以為你沒有來。」夏月故意以毫不在乎的語氣輕快帶過,但凱爾還是滿意地聽出話裡的指責和不滿。
他灌下一口沁涼的啤酒才聳肩說:「參不參加開幕對我一點都不重要。」
「那你還來做什麼?」
太過急切的追問語氣讓凱爾挑起眉峰,一臉饒富興味地欣賞夏月因剛才的問題而顯得的坐立不安。
「這是屬於你的時刻,我怎能錯過。」他臉色一整,炯炯地看她一眼,再正經不過地道。
夏月幡然醒悟,那纏繞她一整晚、讓她心神不寧的奇異目光,莫非就是凱爾!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現身,弄得這麼神秘,還欺騙大家說你不會來?」夏月兩道別眉緊緊皺起,拉高語調、慍怒地質問他。
「因為,今晚我的出現並非以席克思負責人的身份,而是單純地前來分享在我生命裡有重要意義的人的榮耀。」他熱切地睇望夏月。「這樣的答案,你滿意嗎?」
就如逐漸絕望的沙漠旅者在久行後遇到綠洲般,她乾涸的心彷若注入一道活泉,立即甦醒過來,但她又不禁害怕……
這些,會不會又是一片海市蜃樓?
夏月低垂下頭,怔然無言。
日思夜盼了兩年,每一天她都在想,凱爾會不會就這樣突然地現身於眼前?然而長久的等待只讓她益加心灰意冷,不再有所企望。
現在他真的來了,而她卻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凱爾看出她的掙扎,在心底輕歎口氣,強迫自己捺住性子。他就是過於心急才會使得夏月憤然離去,這次絕不能再搞砸。
「去睡吧!你看起來像打了一場仗一樣。」凱爾自然地伸出手,撥弄她垂到臉頰的幾根頭髮。
對於他突然的親密舉動,夏月僵在原地不敢妄動,直到凱爾將手收回。
她酸澀眨動的大眼還是寫滿疑問道:「你……今天晚上……」
他不會是想待在她這裡吧!?
「可以嗎?」凱爾狹長的灰眸裝滿期待,露出既無賴又讓人無力招架的表情,「這麼晚了,你不會殘忍地把我趕出門吧?」
蠱惑的低沉嗓音彷若具有魔力,讓夏月向來清楚的腦筋空白一片。怎麼他才進門沒多久,所有的主控權就全數轉至他手上?
她掃過一眼,不置可否地回到房裡,慎重地鎖上房門,將凱爾丟在客廳。
凱爾悵然若失地望著那道將他阻擋於外的門好一會兒,才脫掉外套,自顧地打量這個環境。
一切的擺設如他記憶中的沒有改變,他其實上樓前已經在下面的街道站了好些時候,看著自窗廉透過的燈光,腦子裡描繪一遍又一遍夏月日常生活中可能會做的種種事。
此刻舒適地躲在躺椅上,他貪婪地汲取充斥鼻間的熟悉香氣。掉落於上頭的幾根黑色髮絲抓住他的注意力,長指抬起放在掌上細細地端詳,然後緊握。
今晚與她如此靠近,他該會有一個美好的睡眠才是。
雖說乍見她的一刻讓他有些愕然──夏月一頭秀逸的發瀑變成長度僅及下巴的俏麗短髮,而且還挑染成了栗子色,臉上原有的一點天真嬌憨已經杳無蹤跡,分別的日子似乎讓她變得更加獨立堅強,看來沒有他的日子她也活得很好……
想及此,凱爾心頭突然閃過不安。
※ ※ ※
輾轉反側許久,夏月終究還是睜開眼睛,轉頭瞟了下桌上的電子鐘。
三點十五分……我的天啊!夏月抓緊被子,煩躁不安地坐起身,非常明白讓她不成眠的原因是什麼。
掙扎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躡手躡腳地下床,將耳朵貼在門板上窺聽外頭的動靜。
接著她輕輕轉動門把,拉開一絲縫隙想看得更清楚些。
連盞燈光都未留下的客廳暗黑一片,只有暈黃的月偶爾投下些許光亮,酣睡於躺椅上的身軀,影子被拖得長長地照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