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確是個奇女子!」藍芷頤將眼光放到遠方,答得語意深長。
之後,任杜君衡再怎麼誘導,她都沒再開口提她奶娘的事。
他只好找藍止臻問個究竟──
「奶娘對姊姊要求很嚴格,在我的印象裡,姊姊的日子沒一天好過的,人前任人欺負,背地裡得接受奶娘嚴厲的督導,讀書、練功沒一樣可以鬆懈。不惜讓姊姊練氣血逆行的武功,以便完成復仇雪恨的任務。」藍止臻不樂意地回想過去。
「你覺不覺得陳夫人恨芷兒?」杜君衡不諱言地直問。
藍止臻臉色即刻一變,他問:「姊夫為什麼這麼說?」
杜君衡聳肩答道:「感覺。我想陳夫人已經帶走恨了,是芷兒自己沒復原。」
藍止臻坦白地說:「奶娘自己曾經這麼說過,可是那是醉話。她說因為有了姊姊,才拆散我爹和她的姻緣,所以她恨姊姊。不過她一直陪著姊姊吃苦受罪,姊姊苦,她同樣沒好日子過,我不相信奶娘真的恨姊姊。」
杜君衡大致有譜了,一個愛恨交織的奶娘,壓抑了自己的情慾,調教出一個壓抑情感的孩子。
「可憐的芷兒不被憐愛地長大,自己又雪上加霜地折磨自己,所以本能地把真實的自我藏起來。」杜君衡心疼地說。
杜君衡完全明白藍芷頤何以如此自負卻又充滿罪惡感,她任何事都以高標準作要求,事情出差錯時,表面上就事論事追究責任,心裡面卻都歸罪自己。
「你爹娘和皇上之間的事呢?」
藍止臻也沉默了,「娘和皇上的事我不清楚,但爹本來深受器重是事實。」
「義父,您可知情?」他改問身旁的藍啟信。
「當年我隨王爺戍守邊關,聽到不利的消息趕回來後,只見到最後一面。」
藍啟信又強調:「王爺最後一句話是交代我必須視郡主如同他親生女兒般。王爺對郡主和王妃出自真愛,而王妃寧死卻不回皇上身邊的選擇,也足以證明她是個有情有義的女人,只是這些話,郡主全聽不進去,她聽太多辱罵王妃的話了。」
「這些辱罵的話,是否也出自陳夫人口中?」杜君衡想確實知道陳夫人和藍芷頤實際相處的情形。
「她是會借這些人的話來激郡主,郡主剛離開你之後的一個多月,著實讓陳夫人很操心,變得軟弱單純,偏偏又快到發配邊疆的執行期,所以陳夫人對她益加嚴厲。」藍啟信很難評斷陳夫人的所作所為,因為如果沒有她,藍家的冤屈不會平反。
看完一卷書後,藍芷頤站起身來,打算到庭院走走,卻由窗口看見杜君衡在溫室裡向她招手,她當作沒看見似地坐下,打消出去的念頭。
那個天真道士,這些天一改他的習慣,讀醫書、抄道經時,都帶到她房裡做,他聲稱那是他們的書房。他如果好好地做自己的事也就罷了,偏偏他三不五時就會找段經文或醫理和她討論,逼得她不得不理他。這回又不知道換什麼花樣?
然而杜君衡還是差人找她去。
「少夫人,小王爺在溫室需要你幫忙。溫室的長工候著呢!」翠香稟告道。
「知道了,讓他先回話去,我隨後就到。」不願失了風度,藍芷頤只好前往。
「芷兒,幫我牽著。」杜君衡把棉布的一端交給她,自己則牽著另一端往另一個方向。
「小心繫在柱子上哦!」他在另一端叮嚀著。
實在不明白,牽個布條為什麼非找她不可?
他們一起將溫室裡的藥架全覆上棉布後,兩人都流了滿頭的汗。
「辛苦了,這兩天會有寒害,所以得先防備。」杜君衡邊說邊替她擦汗,「溫室太悶,一般人氣不好,有些藥草不堪雜氣,只好委屈你了。」
聽他這麼說藍芷頤又沒轍了,有些藥草貴氣確是事實。
「不客氣。」她轉身想走。
他拉她站到門邊,「現在出去准受風寒。」
她只得留步,隨意地瀏覽眼前的藥草,等著適應溫差。
「沒想到你藥材種得那麼好。」她看著藥草由衷地說。
沒想到?這是什麼話?「你對我沒有好評價似地!」杜君衡心裡覺得不是味道。
她歉然言道:「的確對你有偏見。」
「剛剛明明看見我在招手,為什麼不理我?」他看著她坦誠地問。
「不想理。」藍芷頤也直說。
「怎麼又肯來幫我呢?」他想瞭解她的一切想法。
「不想讓下人為難,也不想失了風度。你不正看準了這點?」簡直明知故問。
他搖頭,誠心地說:「我只是需要你幫忙,下次如果不想做什麼,不用遷就的。」
藍芷頤正色地看他,心裡是欽佩他的,他的胸懷像海,遠看平靜無奇,但又深又廣,再怎麼排拒他,他都可以全然純真地應對,雖然常在口頭上和她較量,實際又全讓著她,他的關懷呵護也自然流露。
「也不全然是遷就。」若真不想做,是沒人可以勉強她的。
杜君衡微微一笑。
藍芷頤發現門邊的櫃子有個精緻的木盒,上頭雕著兩隻老虎,一大一小非常可愛,大老虎旁邊有個道人。
「你的東西連裝飾用的,都和道士有關。」說著以手指輕輕地撫著老虎刻紋。
「打開來看看!」杜君衡熱切地鼓勵道。
藍芷頤的確被那個木盒吸引,一打開裡面有兩格,一格放許多陰乾的花片和樹葉,另一格則放些可愛的木雕動物,她對這些東西有著莫名的熟悉感,那感覺讓她困惑地微蹙雙眉。
「記得嗎?這些樹葉和花片都是我們出去採藥時帶回來的,以前不管我在溫室待得多久,你總在這邊坐在這兒靜靜地玩著這些木頭陪我。」杜君衡看著木盒裡的東西,懷念過去的情景。
藍芷頤認為他又錯將她當作芷兒了,看他深情癡迷的模樣,心裡有些感動,居然不忍當頭潑他冷水。
「為什麼這些花瓣、樹葉全是一對,卻一大一小?」拿起一對葉子,她困惑地問道。
「大的是幫我選的,小的是芷兒自己選的。」這個問題讓他回到現實。
藍芷頤輕輕關上木盒,放回原位。
「你對這個盒子完全沒有感覺嗎?」他悵然地問。
「我該有什麼感覺嗎?你該知道我不是你的小芷兒。」雖然同情他,卻也不得不直說。
知道解釋不清,杜君衡換個話題:「你看這株無垠草,快開花了。」
藍芷頤隨著他的指示,注意到身旁的一盆小藥草,那藥草葉長得毛茸茸地很可愛,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小心!背後有芒!」雖是立刻出手阻攔她,但已太遲。
藍芷頤一感覺刺痛立刻將手抽回,那芒刺有輕微的毒,扎到人很痛。
「我看看!」杜君衡拿著她的手指,仔細地挑出細芒後,送到唇邊珍愛地吹著。
「很痛吧?」他看著藍芷頤深鎖的眉頭,萬分不捨地問。
他溫暖的氣息,吹在她指頭上,她心裡有著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他不捨的神情也似乎牽動她心湖的某個角落。
「謝了。」藍芷頤倏然地把手抽回來,漠然地自行走出去了。
在寒風中,她感到解脫,卻也有股淒然,似乎失落了什麼。
藍芷頤一個人在郊區溜馬,好久沒這樣在寒風中馳騁了,趁著杜君衡出門,她才得以騎馬出門。
這些日子以來,發現只要克服那沒來由的排拒感,就能感受杜君衡散發著一種讓人怡然安心的魔力,在他身邊心容易感到從容寧靜,不愉快的往事不會來襲,這發現卻讓她不安。她加快馬鞭,讓這想法遠離,決定今後和杜君衡保持距離。
藍芷頤負傷而回,並且帶個受傷的婦人,那婦人受惡徒一掌,必須以氣護息。
「小王爺可回來了?」藍芷頤問道。
「剛回來。」馬僮恭敬地答道。
「快請他來!」
當杜君衡替婦人調息後,開藥方子,「沒有大礙,休養幾天就好了。」
藍芷頤安排了安頓婦人之事後,肩後刺痛轉劇,不覺緊鎖雙眉。
「怎麼了?」一見藍芷頤,即看出她臉色不對,急於救人也只好按下。
「沒事。」她冷淡地回答,自行往北院方向走去。
可才走沒幾步,她就覺得天旋地轉,杜君衡立刻攔腰抱住她,沒讓她倒地。
她清醒時已是向晚時分,杜君衡聽見聲響,連忙離開爐火,來到她床前。
「覺得如何?」手探在她額上,他關心地問著。
「好多了。」她卻垂下眼,避開那關愛的眼神。
「怎會中了羅漢掌?」盡量減低口氣中的怒意,他氣她不顧安危。
「救人的時候被打的。」她說得若無其事。
杜君衡不高興她那不在乎的態度,但說她也沒用。
「怎麼回事?」還是把事情問清楚比較切要。
她搖頭道:「不清楚,有惡徒欺負她,正好經過就出手幫她。」
「仗義助人是好事,但你已經沒有武功了,凡事要謹慎,」他不禁語帶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