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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方穎

  眾人低首恭送皇上上鑾駕。

  魚玄機無奈的低首走出大廳,突停下,看眼重璞和彌月。他們變憔悴了,這椎心之痛想必在短期內是無法消弭的,輕歎氣,她由侍衛送回柴房。

  午夜時分,蟲嗚風吹,魚玄機輾轉反側,始終不成眠,乾脆坐起身子,藉由屋頂上的一方小窗戶,遙望圓月。

  今日!是十五呀!

  她模糊的想起蘇子瞻的一篇長調詞——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開,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杜爺……」會是片紫下毒的嗎?這幾日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想不透片紫的動機為何?在昆名的相遇,是她所精心策畫的嗎?裝餓、裝凍,以謀取他們的同情,繼而入駐杜館,毒害杜爺?

  會嗎?會嗎?她無法相信自己的一片赤誠竟被片紫利用,難道她和杜爺有深仇大恨嗎?不可能!杜爺鮮少插手朝政中事,沒道理會殘害到片紫的親人,那麼,是為什麼呢?

  想著想著,悲從中來,她忍不住輕啜出聲。

  「唉——」幽長的歎息聲由她身後傳來。柴房全由木板所建,隔音效果不佳,外頭的聲響很容易就聽見,她愣了一下,反身輕敲身後的木板。

  「是誰?是誰在外面?」她略停頓下。「彌月?是你嗎?彌月。」

  對方沒回答,語音幽深的隨風拂來。

  「記得小時候,時常被罰寫詩書,當時心中在想,為什麼要罰寫詩書?難道寫一寫,頑皮之心就可以消弭無蹤嗎?如果真是如此,那麼詩書應當拿去大牢裡給犯人們抄寫,以後他們出獄,就不會為非作歹、重蹈覆轍,世界上的壞人會愈來愈少,直至匿跡。」她笑,很淒楚的笑出聲。「當我把這想法告訴爹爹時,爹爹卻笑著打我的頭,說我的腦袋瓜裡怎麼老裝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是他從未反駁過我的想法,總是任我異想天開一她突停頓下來,再說時已帶淚意。「當我知道有可能是片紫下毒時,我好氣她,也好氣你;因為是你將片紫帶回杜館的!可是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你幾乎算是足不出戶了,哪兒瞧得出這人心叵測,你這麼純真又仁慈,又哪猜得出人心險惡,連我都看不出片紫是這樣人面獸心,更罔論你了。而當重璞提起你們是在昆名拾回片紫的,我好驚訝,原來看日出只是幌子,玄機你和表叔……原來是那麼一回事兒!而昆名是邊緣省分,極易與外界交流,雖然我臻肅王朝有禁航旨,可外邦有無,我們卻無力去瞭解或阻止,所以,若我猜測沒錯,片紫是異邦人。」

  「異邦人?」魚玄機疑惑的問:「但我們救起片紫時,她身著臻肅的衣服啊,所以我們才不疑有他的救起她。」

  「如此用心良苦,難道你還料想不出嗎?」杜彌月翻轉身子,正對木板,宛如與玄機面對面一般。抑制悲痛如潮,她冷靜的思想始於至末,以前靈敏聰慧的杜彌月像重回她身上一樣。」如今尚不確定是否真是片紫所下毒,但她的行蹤成謎,已經很清楚的告訴我們——她不再是我們所認識的走投無路、身世淒涼的片紫了。」

  魚玄機一怔,跌坐在草堆中。

  在彌月這一番頭頭是道的分析裡,心底那一絲殘存的期盼和信任已全然瓦解,自己的引狼入室導致杜爺命喪黃泉,雖尚待真相大白,但她的心卻為這可能而椎心刺骨。就算片紫不是兇手,但她的身份依舊惹人議論,現在只能等片紫出現,說明一切——片紫!你於心何忍陷我於不義?!淚不禁滾落。

  「玄機……」太明白玄機的個性,知道她會因自己的一念之仁而招致禍端的事傷心欲絕,可她卻也無力去安慰她什麼,最近發生的事令她心亂如麻,尤其爹爹的死訊更令她招架不住,原先圓潤的臉龐在短短三日內已尖削下去。重璞的愁眉苦臉,表叔的左右奔波,玄機的含冤待雪,再加上郭上林每天的糾纏,使她是頭痛欲裂。

  現在南裡正沸騰的談論著這樁「異邦義女殺害平民王爺」經過斷章取義、以訛傳訛的事件,也不知消息是如何傳出的,武術練習場已經停止,大夥兒全忙著爹爹的後事。爹爹——

  抬眼望著皎潔圓月,淚水猶如斷線的珍珠般,不斷墜跌,心底那翻山排海的悲傷卻怎麼也止不住,一波波的襲來,像是永不停歇。

  她們,就背靠著背,隔著一塊木板,依賴著彼此的親密,依賴著彼此的相信,這麼靜靜的,默默的,誰也不說話,訊息就在聲息傳遞中悄悄流竄,共凝墨黑中一輪明月。

  風,輕掠過,一切都顯得那麼沉寂且悲慟。

  第七章

  一個月過去,仍遍尋不著片紫,她像在世界上蒸發一樣。魚玄機已由柴房搬回到房間,仍然軟禁,但比在柴房時已經好太多太多了。

  杜棹廣的葬禮在皇上的主持下,隆重且盛大的葬入皇族祖墳。杜彌月和重璞忙著通知遠在他邦的大哥,因為大哥從未有一個永久的落腳處,尋找便如大海撈針一般,機會渺茫,但仍依大哥寄回的書信中尋覓一絲蛛絲馬跡,臆測大哥目前大概在何方,再派人捎信過去。

  今日,皇上有感於世事無常,本於杜棹廣生前致力於廢除禁航旨及要求十一王爺回朝,特地下旨,正式廢除禁航旨,開始大力培訓海軍,建造戰船,而十一王爺也調回朝中。

  聽到這樣的消息應當要開心的,可凌隱霽聽見皇上將兵部尚書呂大人的千金指給他時,原先的喜悅已蕩然無存。

  「皇上,微臣不能接受!」

  皇上瞪直眼。

  「什麼?」

  「容臣直奏;臣已有一兩情相悅的女子,除了她,臣無意接納其他女子。」

  「喔,是誰?」

  「啟奏皇上,就是那魚玄機!」

  皇上皺起眉。

  「魚玄機?她可是五王爺的義女啊;再說,她現在是待罪之身,又不是皇族之後,是不能當王妃的。這宮中規矩,你應該十分清楚才是。」

  「皇上!」他雙膝落地,懇切的說:「就是因為清楚,微臣才懇求皇上下旨,讓微臣與玄機成親。」

  「隱霽,這宮中規矩自百年來始終如一,皇族血緣豈可混淆;再來,魚玄機她還是異邦人啊!倘若你果真喜歡,成親後,你仍可娶她入門,這王公大臣擁有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相信呂大人的千金是不會介意的。」

  「不!微臣此生只娶一人,那人非玄機莫屬!」他強硬拒絕,毫無轉圜餘地。

  皇上臉色大變,語氣也有些憤懣。

  「難道,你想抗旨?!前些日子因五王爺的喪禮,舉國哀悼,全沉浸在一股悲悶的氣氛,朕無非是欲將以往那熱鬧繁華的模樣再拉回來,讓皇族們都沾沾喜氣,你這樣也不肯依朕?」皇上盯著他,語氣不自覺的放軟了:「朕的身子一向弱不禁風,經過了五王爺的事,已禁不起折騰了,你就順了朕的意吧。況且,朕一向都很聽從你的意見,現在,你就依了朕吧,就這一次就好。」

  「皇上——」

  皇上揮袖,讓小太監扶入寢宮,路上仍見他略委靡的身子停住咳嗽。

  皇上意志堅定,凌隱霽無力扭轉,只好將這消轉告玄機。魚玄機一愕,雖然知曉總有一天會面臨,但心裡仍然淌血。

  「您的意思呢?」她急切的問他。

  他的手撫上她白嫩的臉頰,深情的說:

  「非卿不娶。」這不止是對玄機專一的表現,也是對表哥的承諾。要讓玄機幸福!這是他在表哥死後對自已許下的誓言。

  「表叔——」她投入他懷中,淚止不住。」玄機何德何能?!」他捧起她的臉,定定的注視她。

  「皇上很少這麼堅決過,可是我不會屈服的,因為我愛你。」

  「我也愛您。」她癡癡的說,朦朧淚眼與他利若鷹鳥的瞳孔相對。

  坐入椅,他拉她坐上膝,指尖輕摩她膚若美雪的臉頰。

  「這一個月,我思前想後,發現片紫頗深不可測,年僅十九,她何來機智和勇氣去問躲官兵的追捕,又如何去避開芸芸眾生?刺殺皇上的刺客,黑莽也未抓到。這兩人,會有關係嗎?抑或,是同一人?」

  魚玄機錯愕的看著他。

  「同一人?什麼意思?你是說片紫不單毒害杜爺,還伺機刺殺皇上?」

  凌隱霽抓住她一雙柔荑,溫柔的說:

  「你別緊張,這只是我的猜測。或者片紫正蜷縮在某個角落,為躲避官兵的追捕,故食不下嚥,惶惶不可終日。目前最重要是要找到片紫,我們才能解開一切謎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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