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涵寂兩隻小手舉起撥散開貼在她臉上的長髮,站在床上任闕宇震替她整理衣著。
「餘震,爸爸今天會來嗎?」
就在闕宇震替她梳綁兩束馬尾時,她邊穿著襪子邊問道。
闕宇震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不確定地答。
「我不知道。」
當初朱慶麟說服朱涵寂隨他們回闕家時,曾經跟她承諾,他們在玩躲貓貓的遊戲,只要找到他三次,他便帶她回家,否則她必須乖乖聽闕應龍他們的話待在闕家的遊戲規則。
這三年來,朱慶麟只有被朱涵寂找到一次,那是在她上幼稚園當天。而且她還哭得淅瀝嘩啦的。
依照慣例,今天他很可能也會出現而被她找到的。
這對父女之間有著一股很濃烈的情感,而那也是讓闕宇震有些埋怨的地方。
闕宇震將整裝好的朱涵寂抱下床。三年來,小涵涵只長高到一百二十三公分,而後天即上高中的他則已長到一百八十三公分了。
看著朱涵寂仰著頭,對他笑瞇著眼的甜美小臉,他竟有種驕傲的成就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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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宇震渾身泛著憤怒和焦急的情緒,快步地穿過「葦閣」校園,從高中部一路直奔小學部的校區。
每次朱涵寂在學校出了狀況,她每學期的班導師都會通知他來處理。
三年下來,十次裡有九次都是因為朱涵寂跟班上男同學打架。而打架起因則是那些小男生老愛取笑她的名字。
哼--這小丫頭可真會給他找時間,偏偏在他舉行模擬考的今天找碴。
看來上次要她罰寫孟子告子篇十遍的處罰太輕了。今天回去,他一定要她罰寫二十遍!
闕宇震衝向小學部的音樂教室,打開門,原先預料會見到桌椅混亂、孩子哭鬧的場面卻沒發生。他微喘著氣站在門口,只見朱涵寂那小小的身影坐在角落,倔強的低頭不語也不動,音樂課本則攤在她腳邊。一身合宜套裝的黃老師則站在她面前數落著。
「啊--闕同學,你來的正好。你幫老師勸勸她。」
闕宇震緩步走上前,沈著臉在她們面前停住,不悅地瞪了仍垂著頭的朱涵寂一眼,這才有禮的開口詢問。
「黃老師。涵涵惹了什麼麻煩嗎?」
「哎喲,不是我說她,這孩子的個性可真是倔。上一堂音樂課舉行歌唱考試,全班小朋友都唱了。只有她,一上台,攤開課本,就站著不動,連開口唱都不肯。我以為她是抓不到拍子,就又彈了一遍,可她還是不唱。我問她怎麼了,她竟回我說,她不想唱!我告訴她如果不唱,就會零分,她竟又說沒關係。這……」
闕宇震看著仍不動不語的朱涵寂,滿腔怒火,緊握著拳,對黃老師要求道。
「對不起,黃老師。讓我單獨跟她談談好嗎?」
一等教室只剩下他們兩人。闕宇震深吸口氣,試圖壓下怒火想好好跟她談。
他走上前,在她身前蹲下,在她垂下的長鬈發間直瞅著她倔強緊繃的小臉,沉著聲問道:
「為什麼不唱歌?嗯?涵涵!把頭抬起來,看著我!回答我!」見她如此倔強,忍不住怒火一發,語氣中的責備更濃了。
朱涵寂被他的怒吼嚇得身子一縮,倒抽口氣,但仍不肯抬頭。
闕宇震氣惱地將大掌貼上她的臉頰,強迫她看著他憤怒、不耐的臉。「老師要考歌唱,妳為什麼不唱?」
「不想唱!」她小小的臉上滿是叛逆的倔強。
「妳--」闕宇震的怒火在見到她吼完時竟有些哽咽,而大眼裡滿是淚水時,氣便消了一半,換上不解的擔憂。「涵涵,怎麼了?妳是不是不會唱老師考的曲子?是哪一首?我現在教妳好不好?」
他伸手撿起地上的音樂課本,開始翻著裡頭的曲頁。
朱涵寂卻突然伸手搶他正翻閱的課本,激動的想將其中一頁撕去。闕宇震見狀,心一驚,快她一步搶走她手中的課本,怒斥道:
「妳在做什麼?」
「我不想唱!我不要唱!那歌騙人!」
朱涵寂小手捶打著他,激動地哭喊,闕宇震又驚又怒又是心疼,一手將她圈抱住制止她揮打的手。他檢視手中的音樂課本,看到她想撕毀的那一頁曲目是--「慈母吟」。闕宇震多少明白她不願意開口唱的原因了。
他心疼的歎息,將她小小身子抱進懷中,溫柔地哄撫。「乖,別哭了。涵涵在想媽媽是嗎?」
「餘震、餘震--」
「噓,乖。」
闕宇震喉間梗著一個難受的硬塊,疼得他無法嚥下。只能將朱涵寂小小的身軀緊緊地擁住,任她趴在他頸間發洩地哭泣。
一股更深、更強的保護欲在他心中燃起、茁壯。
第三章
寂靜安祥的夜合該是人們沉入夢鄉的好時機。但也因有了黑幕的掩避,讓一些人恣意地遊走在這世界的邊緣。
喀地一聲,一個身著純白西裝的高壯男子,腳步輕若鴻毛的悄悄向房內的雙人床移動。
趴睡在床旁的大狗,適時扮演著保護主人的角色,低嗚示警,但來人的一道指令竟讓忠狗解除警戒,甚至還吐出長長濕濕的舌頭,哈著氣愉悅的迎接來人。
那人拍撫著大狗,微笑讚賞牠的乖巧。佇立在床邊,靜靜凝視在床上睡得甜美的小小身影。
他渴望能伸出手,真實的感受那柔細鬈密的黑髮、白嫩透紅的粉頰,但一如他以往的每一次到來,他終究只是靜靜地佇立著,用他那深邃的眼代替了他的手。
那雙眸中飽含著思念、心憐、驕傲和哀傷。
她一天天的長大了。
不知不覺的,悄悄的變成一個甜美的小淑女。
就像她那美麗、純真、善良的母親那般典雅的淑女。
他伸出了手,但終究在最後一刻讓手停在半空中,緊緊的握拳,似想將那股渴求的思念擠碎般,再度放下手。
他連吸呼吐納時,都是那麼小心翼翼地,深怕驚擾了夢中的她,只能將她的一切深深刻印在心中。
就是因為想念她的這份信念,讓他有勇氣克服一切的困難,來到她身邊。
「就這樣嗎?」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黑暗遮掩的角落響起了鬼魅般的低語。
他原是柔情的眼在那一瞬間成了令人膽寒的精銳。
黑暗中緩步走出幾乎與他相同壯碩的白西裝男子。
他看著他,自嘲地嗤笑一聲。
闕宇震任由朱慶麟那審視意味的眼神打量他,他並不懼怕他所散發出來的強勢。
這五年多來的日子裡,他清楚的知道朱慶麟常常在深夜悄悄來探視朱涵寂。因為他的房間就在隔壁。
每一次朱慶麟到來時,他便會在房內等著,一直到朱慶麟不驚動任何人離去後,他才會過來探視朱涵寂。而每一次都要見到涵涵仍安穩躺在床上的睡容後,他才會安心的回房。
雖說父親來將女兒帶回去是天經地義之事,但他就是無法忍受那一天的到來。
闕宇震明白那一天即將來臨了。
今晚,他是特地在這等他的。
「宇震,你長大了。」
朱慶麟向來對這孩子有著讚賞的好感。也許是因為闕宇震這些年對朱涵寂的照顧,愛屋及烏的心態,他幾乎也將這孩子視為己出的疼愛。而且,他看得出這孩子的將來必為人中英傑。如果,女兒真能托付給他,也算是涵涵的福氣吧。
「但仍取代不了您在她心中的地位。」
闕宇震繞過他,停在床邊,凝視著朱涵寂那天使般純真甜美的睡容,語意深遠地低語。
「呃?」
失慶麟揚起一道眉,精練的雙眼詫異地看著闕宇震那年輕俊帥的臉龐。
闕宇震輕吁口氣,緩緩道出不久前在音樂教室發生的事,朱慶麟從頭到尾都面色凝重,眉頭緊皺,眼裡滿是心痛和自責。
好半晌的沈默之後,朱慶麟大掌重重拍上闕宇震的肩上,真誠的道出心中的感謝。
「你把她教的很好。我很感謝你們為涵涵做的一切,真的。涵涵的母親一定也很感謝這一切。」朱慶麟意味深遠的看了闕宇震一眼,淡淡笑道:「宇震,你不用擔心我會偷偷帶走涵涵。接她回家的那一天,我會是個走在陽光下的父親。而且,我相信你在涵涵心目中的地位是誰也抹去不了的,即使是我。」
闕宇震似被說出心中掩藏的心事那般,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的尷尬。
朱慶麟似乎對於他的窘境感到有趣。他知道宇震是疼愛涵涵的,但還不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愛,而是比較類似責任與義務的親情和佔有慾。
這孩子從小就過分的拘謹和保守,而且一旦認定他該負責的人事物,便會不逃避的一肩扛下。
兩個男人都沒有發現床上原先熟睡的朱涵寂緩緩地睜開她那圓亮的大眼,在辨認出父親的身影時,突然自床上跳起身,小手牢牢抓住朱慶麟的外套衣襬,興奮大叫:
「爸爸!我抓到你了!」
朱慶麟和闕宇震兩人對此感到驚訝:心中同時喊糟,而原先受令安靜的芭樂,一見到小主人的興奮模樣,也跟著湊熱鬧地汪汪吠叫,搖動牠毛絨絨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