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你要醒來呀!雅婷和德禹都需要你。」站在她病榻前的我,苦苦地哀求著。但,她絲毫不為所動,依然閉著眼,靠著呼吸器沉睡在其中。
「嵐屏為何不願醒來?」薛淺晴來看蘇阿姨的情況。
「或許她負荷不了現實中的痛。」我說。
「痛?!」淺晴姊不解地望著我。
「她認為宣叔叔愛的人不是她,她……」雖然宣叔叔矢口否認,但,我不相信蘇阿姨的起疑是空穴來風。「她從十七歲就愛上冉從宣了,等了十三年,一直到她三十歲才等到宣叔叔的求婚。這份愛,是強烈堅韌到無法想像的。」我又哽咽了。「嵐屏的心,只有你能懂了。」淺晴姊的這句話,頓時把我和蘇阿姨歸類在同一陣線,而她,反倒無關了。送走了薛淺晴,我不自覺地來到宣叔叔的休息室中「宣叔叔!」一推門而入,我就看到冉宣默然樵悴的面容。
「小槿?」他的聲音也沙啞難辨了。
「蘇阿姨她……她到底會不會醒?」
他頹喪地把臉埋在掌中,頻頻地說:「她一定要醒、一定要醒,我真的不能沒有她。可是,我不知道還能再為她做些什麼。」「去告訴她,你愛的是她,不是別人。」我激動地說。
「她應該知道啊!我只是太忙,忽略了她,並不是另外有女人——」他忿而起身,激動的把披在椅背上的外套給落在地上。「那你曾跟她溝通過嗎?解釋過嗎?」我向前三步,蹲下身,打算抬起他的外套。突然,一隻黑色的皮夾自外套的暗袋掉落,我自然地伸出手,接住它,卻想起了蘇阿姨說過的一句話:「冉家的男人總會把心愛女人的照片夾在貼身皮夾中。」怎麼可能?!為何皮夾的照片會是——「小槿,嵐屏向來把心事往肚裡吞,有什麼天大的事,她也不肯找我問清楚——」宣叔叔一副無辜的口吻。「那這還不夠清楚嗎?」我把皮夾內的照片展現在他的眼前,怒火沸騰!「這……這……」他的愕然,更教我氣結。
「冉從宣,你怎麼會愛上她,你不該會愛上她的呀!」我拿著「證據」的手還抖個不停,而淚卻撲簌簌地掉下來。「沒錯,我以前總認為我愛的是她,為了不傷害嵐屏,我把這個秘密守著,嵐屏不可能會知道。」他呈現出慌亂的語調。「可是,她的確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你暗戀的是她最好的朋友,這種打擊你教她如何承受?如何理直氣壯地問出口?」「嵐屏,嵐屏早就……」
「什麼事?!」冉從皓在此刻突然推門而入。
一看見他,我咬牙切齒地把皮夾打開遞給了冉從皓,「看清楚!你大哥皮夾內的女人和你冉從皓的一模一樣,你們兩兄弟這十幾年來,愛的都是同一個女人。」我奔出這個痛徹心扉的所在,潰堤的淚遍灑在人行匆忙的街頭。
雨,又開始飄落了!台北一貫的氣候。
如同我的淚,流不流,早就無所謂了。
第九章
「夏慕槿,你的花。」這已是我收到的第三束黃色玫瑰花。
「夏姊,你就答應嫁人家嘛!」全雜誌社的同事,全把冉從皓的「求婚」放在心上,除了我例外。自大前天我收到他的第一束花起,我才明白冉從皓一直把那一晚的纏綿「看成一回事」。說實在的,我不夠傻,也不夠勇敢。
「冉從皓,我不會嫁給你的,請你不要送花來。」或許是害怕自己的脆弱,我索性打破冷戰局面,撥通電話去「回覆」他。「出去吃頓飯,我有話對你說。」我的反應似乎在他的意料中,我彷彿看得見他輕淺的笑容。「不必了,該說的,我都說了。」我欲下話筒。
「小槿,你打算讓你們的雜誌社變成花店嗎?」
威脅我?
「冉從皓,你混蛋!」我憤而掛下電話,但心裡卻不爭氣地浮上一絲成就感,就不知道和當年季珊姑姑讓他追求的心情一不一樣?「慕槿,你會答應嫁給他嗎?」原來,這才是韋湘亭今晚的主要目的。
「湘亭,美食當前,不要提這麼掃興的事,行不行?」我瞪了他一眼,心虛地低著頭無味地嚼著盤裡的美味。「就憑你現在的樣子,我就知道答案了,你會嫁給他。」他竟然草率地下著結論。「胡說八道。」我立刻加以反駁。
「那你為何提不起勇氣拒絕他。」
「我有啊!」
「是你在自欺欺人罷了,你的眼睛說不是這句話。」他的咄咄逼人頓時惹惱了我。「韋湘亭,我的事不用你瞎操心。」我說。
「為什麼不操心?我也想把你娶回去。」他有些激動。
「不可能,湘亭我不愛你。」我對他早已明說過好幾次了。
「可是,我愛你,我比那個冷血無情的冉從皓更愛你!」
「湘亭,你對我的好,我無以為報。因為我的心早給了冉從皓,而一個沒有心的軀殼,你要不要?」飯後,他載我回到了陽明山的住所。「要!」他的肯定,教我更加動容。
「你確定你要我?!」我夾雜著報復冉從皓的念頭。
湘亭點點頭,把我倏地擁入懷中。
我拉著他的手,不說二話地上了二樓,進入我的房間中。
「慕槿,你……」韋湘亭滿臉疑惑。
「我爸爸今晚不回來。」我極力掩飾著我的顫抖,並開始用手指解開我衣服上的鈕扣。「慕槿,你真的答應嫁給我?」湘亭再次地問著我。
「嫁你?!我不會嫁給你的。」
「那你這又是幹什麼?!他大吃一驚。
「你不是要我嗎?我能給你的,只有這個了。」輕掩著光裸的前胸,我如是說。「這算什麼?施捨我嗎?慕槿,你怎麼可以這樣做?」韋湘乎跳下了床,不說二話地走出了門口。只剩我,裹著被單,羞愧滿面容。韋湘亭是個君子,他的及時煞車,讓我有了回頭的路走。但,傷了他的心,我該拿什麼補救?!
「夏慕槿,你在搞什麼?」冉從皓不知何時站在我的門口,一臉怒容。
「你……你來幹什麼?!」拉住被單的手,更緊了。
「我才要問,那韋湘亭來做什麼?你們……」聽得出冉從皓口氣裡的激動。「我們就算要怎樣,也……也不干你的事,你走!」
「夏慕槿,你這分明是要氣死我。」他一個上前,就抓起了我掩著被單的手——「小槿,你……」冉從皓的臉倏成鐵青。
「我這是告訴你,我不是跟誰上了床就要嫁誰。你大可不必把『負責』二字扛上肩。」我亦怒眼相對。「上床?!你跟韋湘亭上了床?!」
「你……你這不是看見了嗎?」我不敢直視地撒個謊。
「我不相信。」他向我逼進,「我要親自驗證一下才可以。」他竟不打招呼就鑽進我的被單裡。「不行,冉從皓,你怎麼可以偷襲我?」我的反抗,自然是在他的熱吻中,無聲無息。「傻慕槿,你是逃不過我的手掌心。」
「冉從皓,你再不走,不怕我老爸修理你。」
「你老爸今晚不是不在嗎?韋湘亭告訴我的。」
「什麼?原來你耍我?」
「誰教你這陣子都不理我,扯平了好不好?」
「那今後不要再提你要娶我。」我三令五申。
「好!」他竟乾脆答應了。
「那換我嫁你,行不行?」冉從皓早已笑不可抑。
「冉從皓,你這老頭子還這麼皮。」一陣溫暖洋溢心底,而我不再強迫自己逃離他的柔情蜜意。冬天的被子,我總要蓋很久才會暖和。但,細心的他,竟學那二十四孝裡的情節,把被子睡暖了才要我上床睡覺。而我的感動說不出口,卻在生命中又加重了他的份量。「小傻瓜,還冷嗎?」他側過身,用他暖呼呼的身子抱緊我。
「嫁給我吧!」他的眼光早已不許我有拒絕的理由。
「這句話我等了二十年,不嫁你嫁誰?!」我笑了,眼眶轉著幸福的淚。這種結局還算完美,雖然,我始終沒聽到他開口說愛我。
我們還來不及向大家宣佈這項喜訊,蘇阿姨撒手人寰的噩耗立即擊潰了我。「嵐屏、嵐屏,不要離開我,我是愛你的,我是愛你的。」宣叔叔伏在蘇阿姨已經氣絕的身體上,嚎啕大哭。「會不會有一天,我們也會走進這麼無望的死胡同。」我靠在從皓的肩上,沮喪不已。「不會的,我會盡我一生保護你,你一定要對我有信心。」他的承諾,我聽著,心卻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春天,該是個生命蓬勃的季節,而我們,卻葬了蘇阿姨。三十七歲的她,能不能說是抑鬱而終?吹過墓碑的風,有刺人心肺的凌厲,在一片漫天花黃中,我看見了一個瞪違已久的熟悉面孔。「姑姑?!」我緩步走近,發現一身黑衣的她連哀戚時都有股風韻。
「為什麼你救不了她,你不是外科權威嗎?你為什麼救不了她?!」姑姑激動地搖晃著冉從宣,而晶瑩的淚就一顆顆流下蒼白的臉。「是……是我救不了她,是我沒有用。」宣叔叔懊惱至極地任憑著姑姑的捶打。「季珊,不要這樣。從宣已經盡力了。」爸爸安慰著悲痛萬分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