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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梵朵

  而我,走了這麼一大段,卻依舊只能在旁觀看。

  宿命不可違,直到這一刻,我才認了。

  「各位接下來的表演,是由本系二年級的才女夏慕槿與發嘯三人組破天荒的攜手演出——」我一上台,就看見了冉家一家子和我爸目瞪口呆的蠢樣。

  情有可原!因為我穿上了尹兆倫為我準備的銀色衣裙,是超級短迷你外加中空設計,再配上一雙長簡靴及一頂紫色的怪發,說實話,連我看了都差一點心臟病發作,更何況是台下那一堆「老人家」?一連串的西洋熱門組曲的確把現場炒熱了起來。鼓聲、鍵盤和電吉他讓我的情緒淹沒在沸騰的音符下,更重要的是,我要刻意忽略冉從皓和薛淺晴存在的壓力。我想,這一場的表演我是押對了,至少,我不會在輸盡之後,還淪為與薛淺晴相互比較的角色而已!我唱得聲嘶力竭!

  我喊得痛徹心肺!

  好個送舊晚會!代表著我將在今夜的奔放中,送走了夏慕槿昔日的一切。送走了「驚魂未定」的老爸及冉家人,我再留下來和尹兆倫他們狂歡一番。「小槿,你喝醉了啦!」尹兆倫扶著我。

  「有嗎?!那我該回家了。」我沒忘記老爸方才「嚴厲」的眼光。

  「好!我送你。」

  尹兆倫也算體貼,寧可丟下那票朋友,就為了送我。於是,我上了他的機車,便昏沉沉地把頭靠在他的背上睡著了。「小槿,下車了,醒醒啊!」

  「哎喲!人家困死了。」我真是酒喝太多了。

  「撐一下嘛!一會兒就讓你睡了。」他扶起我,走著走著。

  「我家到了嗎」」我撐起眼皮看了周圍一下,又說:「這不是我家,你搞錯了。」「尹兆倫,你幹嘛?這是什麼地方?」我忿怒地推開他,一臉驚慌。

  「你少來了啦!人都來到這地方,還裝副聖女貞德的模樣。」

  「啪!」我反射性地給了他一巴掌,想打掉他齷齪的想法。我拚命地踢著、掙扎著,卻只是讓他更使勁地肆掠我的全身上下。就在他一把撕了我的上衣之剎那——「你這個禽獸。」是他。救我的,是冉從皓。

  尹兆倫再色膽包天,此刻的他,也只有夾著尾巴逃命的份了。

  只是,衣衫檻樓的我,如何面對眼前既成的窘困?!

  「我、我……」我用手抱著胸前殘破的衣衫,臉色慘白又頻頻顫抖地無法說話。我們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來到上次看夜景的地方。

  他把車子熄了火,臉色鐵青地不吭一句話。

  「謝謝你,救了我。」我慚愧得無以復加。

  「對不起,我知道是我錯了。」我只能低著頭,默默地接受一切責備。

  可見——他還是挺在乎我的!

  只不過,那又有何用!他已有了薛淺晴,他再如何關心我,也只限於這十幾年的情誼,跟我要的,是截然不同。一陣心酸,我又禁不住啜泣了起來。

  「別哭了!你向來都不愛哭的。」

  「我知道,但,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了。」我拭著淚,堅強地抬起頭注視著他。「你知道我們要回加拿大了?」

  「聽說了,什麼時候走?」我的出奇冷靜,連自己都無法置信。

  「後天。」他回答著,並燃起一根香煙。

  「以前,你在季珊姑姑面前是不抽煙的。」

  「那時的我,要煙做什麼?!」他嘴角牽動著,又把手上的香煙捻了,扔出窗口。「難道薛淺晴依舊替代不了姑姑在你心裡的位置?!」我看著他,愈覺得模糊難懂。「是的,我冉從皓這一生恐怕只會愛季珊一人。」談起姑姑,他的眼中猶有傷痛。「那你把薛淺晴當什麼?!你不愛她,怎麼可以娶她?!」突然間,我替薛淺晴抱屈起來。「我喜歡她,我也願意試著去愛她,更重要的,是她完全能體諒我的過去,而她說她不在乎。」但,我夏慕槿不也是如此!

  為何候選的名單上,獨漏我一人?

  「冉從皓,你好偏心。」我望著車窗外的夜景,喃喃自語。

  「我還是習慣你叫我皓叔叔。」他說。

  「不可能了。」我歎口氣,把頭靠在窗戶旁,說:「有些事情過去了,就不會再重來。」「那我們以後怎麼辦?」從他的口氣裡,我聽不出他真正的用意。

  「怎麼辦?!」我苦笑了幾句,又說:「王子和公主從此就在加拿大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而我不再當夏季珊的影子了。」最後一句,是我覺悟後的決定。「我從來都不認為,你是季珊的影子!」他倒是不以為然的樣子。

  「那是你從來就沒有太多的時間來看我!我自嘲著。

  「小槿!」

  「不要再叫我小槿了,我真的已經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逼你蓋手印的小女孩了。我是夏慕槿。」其實,是屬於「小槿」的那份熟悉與親匿讓我承受不起,尤其是出自於新婚燕爾的他口中,又摻雜了多少難堪在其中。我會用盡各種方式,來割斷冉從皓在我心中盤根錯結的種種,而稱呼的改變只是其中一種。「小慕槿——你要好好保重!」他轉過頭,凝望著我,但他那憂鬱的神情似乎藏著什麼不能言說。只剩一句聊表關心的問候。然而,我的夢早就破了,又何必再苦苦追究?

  「走吧!回家了!」我說。

  夏夜的陽明山不該冷得令人哆唆,而漆黑的仰德大道,早已失了它的婉蜒面容。共乘的他和我,都知道這一趟路將走人記意中。

  回到了家,我依然失眠,獨坐到天亮。

  「小槿,這麼早就起床?!今天沒課,怎麼不多睡一下?」正坐在餐桌上的老爸,一定看見了我的黑眼眶。「睡不著,想出去走走。」我披了件薄外套,便逕自踱步到客廳的小花園中。「你的黃玫瑰都枯萎了。」老爸萬分可惜的說。

  「是啊!縱然不死,也凋零了。」我怔仲地看著這片原該是燦爛的玫瑰,才沒幾天,竟成了枯枝一堆,連掛在那上頭的幾片綠葉都勢單力薄,顯得搖搖欲墜。「改天,老爸再陪你重新把它們整理起來。」

  「不必了!我用不著了。」我笑得心酸淒楚。

  「小槿,感情的事是勉強不來的。就算把他的心臟換了,還是無能為力,所以你自己要看開呀!」心臟科權威的老爸,舉例還是不忘老本行。「爸,放心吧!」舔砥著傷口,我只能這麼說了。

  清晨的朝露依舊光臨在這片枯枝上,遺憾的是,早凋的玫瑰辜負它了!

  「從皓搭下午的飛機,你更該讓他放心的走啊!」老爸的提醒,頓時又教我難受。「他對我本來就無心,又有何放不放心?」我失笑又落寞地飄回房間,不顧面露憂戚的老爸呆在花園中。鏡的我,長髮飄飄地一如想像中的仙女模樣,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笑得雙肩抖動,笑得眼淚直流。原來,這個角色根本不適合我,因為夏季珊和薛淺晴演得比我更出色、更生動,反倒是我,像是小丑,像是西施旁邊的東施,惹人笑話一場後,便什麼都沒有了。這種角色我還要它幹什麼?!

  「太熱了,所以我剪了它!」我故作輕鬆地解釋著。

  冉家的大門開啟,宣叔叔的那輛賓士從裡面緩緩駛出——冉從皓早已坐在裡面,拉下了車窗,他正盯著我的最新造型而不發一言。那雙眼,有我始終猜不透的深邃。「小槿,你什麼時候剪成這樣?!」蘇阿姨一下車,便對著我叫嚷起來。「早就該剪了,不是嗎?」我笑了笑,盯著他。

  老實說,她和我的風度一樣差!

  「是啊!有空來。」他說得言不由衷。

  我依舊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場珍重再見的離別。

  「從皓、淺晴,一路順風啊!」老爸揮著手。

  沒有,從此沒有了!我在心裡回答了蘇阿姨的話。

  天空霎時飄來了綿綿細雨,正為我主演的這出愛情大悲劇下個佈景,而我望著那絕塵而去的車影,我想起了那首柳永的雨霖鈴——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哎!更與何人說。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我為何獨鍾愛這首詩。

  這一刻,我懂了,原來它就是為著今日的這場別離。

  冉從皓,再見了;連同夏慕槿的心。

  第六章

  二十一歲的那一年,我剪短了頭髮、封了鋼琴,離開了念了二年的音樂系,轉讀中文系,而日子裡就由一大疊的鋼琴譜換成了一本本中外文學作品。這一切動作,倒也不全然是情緒的反應,而是我在沉溺某些情境太久過後,所需要的全新心情。而事實證明,我的決定給了我自由的呼吸。

  我喜歡屬於自己的夏慕槿!有些迷糊、有些慷懶、但在俏麗短髮下的面容,是掩不住的明亮與燦爛。我不敢說,冉從皓給我的傷已經痊癒,但,至少,我把他藏到連我都找不到的角落裡。四年,不算長,但夠讓我把該忘的就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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