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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梵朵

  正因柳父教育如此,所以柳書縵的衣櫥裡幾乎都是旗袍,而鮮有的一、兩件洋服都是被束之高閣的命運,聽巧眉說那是巧眉家中的大哥刻意縫製贈予書縵姑婆的。

  巧眉是柳書縵的貼身丫鬟,十歲就被送入柳家了,在影蘭虛弱昏迷的日子,她負責全天候的照應,爾後,影蘭因逐漸康復,便也增加了兩人相互談天的相處機會,影蘭因為好奇,總愛問些令人驚愕的問題,開始時,大家總會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後來,經醫生們證實她可能是患了「暫時失憶」的症狀後,才鬆一口氣。

  畢竟,要比「精神錯亂」要來得令人寬心了。

  而影蘭,也不再「胡言亂語『了,她反正也厭倦了當柳影蘭的角色,換種身份、換種心情,即使是夢,嘗嘗被眾多愛慕眼光包圍的滋味,也是受盡委屈的她不能錯過的體驗,今天起,她與書縵姑婆合而為一,至於何時夢醒,已早被她忘得一乾二淨。

  二十年來,第一次用如此滿足的眼光對著明鏡,縱然那不是原來的自己。

  「叩叩——」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影蘭的顧影自憐。

  「進來。」

  只見一年約十六、七歲的女子走進,而蒼白的臉色中竟還掛著幾顆淚滴,一見到影蘭,她立即跪了下去——

  「姐姐,都是我多嘴,不該告訴你葛少爺和紫蘿小姐上戲院的事情,我真的是怕你受委屈,哪曉得你會——爹要是知道是我說的,一定會打死我啊——」她哭得心酸。

  「別哭了,先起來坐著——」影蘭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只得先安憮眼前的這位淚人兒。

  「不,姐姐要是不原諒我,書屏就跪著不起,與其讓爹打死還連累我娘,不如讓我磕死這裡——」說罷便順勢地往桌腳方向過去。

  影蘭手腳還是利落,一把便拖住了她,急忙地說道:「有什麼嚴重的事呢?你不過也是好意嘛!」

  影蘭從她一進門說到現在,多多少少心裡有個譜,便順著情形應了話,再聽聽柳家始終不願提的事情。

  「可是,爹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自小他有最疼你,我這偏房的女兒,在他的眼中始終是不起眼的,要是再讓他知道我的多事,我們母女如何在柳家待下去啊!姐——」

  「他知道我是給車撞的嘛!這是意外,他不會怪罪於你的。」

  「才不呢!你那封遺書他早看過了,他遲早會來問你是誰報的訊,那我——姐,求求你別說。」她早已泣不成聲地緊握住影蘭的手。

  遺書?書縵姑婆竟是自殺?為著什麼天大的事?與書屏口中的那位葛以淳一定多少有關連。

  「碰——」門開了一聲,虞巧眉端了盅燉湯進來了。

  「蘭姐——這——書屏小姐你也在這兒?!」巧眉見著了眼前令人疑惑的一幕。

  「我不會說的,你大可安心回房吧!」影蘭扶起了書屏,拍拍她的手,用肯定的言辭制止了她的啜泣。

  「謝謝姐!謝謝姐——」她感激涕零地走出去。

  「小姐,這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影蘭故意歎了氣,踱到了窗戶旁哀傷的說著:「我的腦子根本一片空白,非但家裡的人識不了幾個,連自己做過啥傻事也沒個印象,而竟然沒有人願意幫我恢復記憶,唉!早知如此我又何必醒了過來,倒不如——」

  「蘭姐別說——」巧眉急忙地脫口而出,「你剛出院,別說些不吉利的話,老爺夫人聽了會擔心的。」

  「可是我不想再過這種糊里糊塗的日子,巧眉,你說過我們雖為主僕卻情同姐妹,但連你也不肯伸出援手,那我還指望誰?」影蘭決意要問個明白。

  「蘭姐——這——」

  「我只記得好像有封遺書?!」影蘭試探的問,見了巧眉頓時泛白的臉色,影蘭知道了答案,而更進一步地說:「我真那麼蠢?!為了人家上戲院就尋死?唉!太沒用了吧!我真唾棄我自己的行徑啊!」她更加重語氣說。

  「這根本不是你的錯,請你不要再自責了,都是那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害的,把葛少爺迷得團團轉,還在少爺的面前羞辱你,其實我們只不過是提醒他們,你才是葛少爺唯一能娶進門的——

  原來如此!

  真相大白後間是連接而來的心酸,倘若柳影蘭被李彥民背棄是尚可理解的無奈,那美似幽蘭的柳書縵被當眾退婚的屈辱,既是可體會但——無法置信的悲哀。

  除非,那位葛少爺是瞎子。

  「為什麼這倒霉事,全讓我遇上了!」影蘭心裡不舒服地嚷著。

  原來「背叛」有時是無關美醜的。

  當夜,影蘭心痛得輾轉不能成眠,為她,也為書縵的傻,至少她不會為李彥民傷害自己。

  她想,書縵一定深愛著那位令她心碎的負心人。

  當夜夢裡,她又看到畫像中的書縵眼角下的兩顆淚滴。

  「或許,我能為她做些事情。」柳影蘭自夢中清醒後,有感而發的自言自語。

  接下來的日子裡,影蘭除了適應這個時代、這個身份及全新的生活起居之外,更從柳上上下下的言談耳語間去搜集有關書縵的點點滴滴,雖不完整,但也有個輪廓三七分。

  原來書縵天生就乾脆得有如玻璃,雖然有令人為之驚艷的面容,但鮮少有外人知悉,因為柳書縵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傳統名門閨秀,除了柳家幾位往來的生意客戶曾在柳父的壽宴中一睹書縵的廬山真面目外,就連葛以淳回國後也沒再當面清楚地見過她。

  然而也正因如此,更增加柳家千金神秘如紗的色彩,尤其是上海商場上的各家企業,莫不透過種種管道來促使自家兒子能獲得美人青睞,也有助於利益相乘的潛在效應,畢竟柳家的綢布商在上海也是舉足輕重,不容忽視,但,柳知然始終只中意葛隆恩的小兒子葛以淳,撇開兩家的世代交情不談,柳知然真的認為全上海也唯有葛以淳那般的出眾外表才配得上他最鍾愛的女兒。

  諷刺的是,他的寶貝女兒竟差點為此喪命,但,對影蘭而言,柳書縵也的確喪了命,就在心電圖成水平的五分鐘裡離開了人間——為了葛以淳的無情。

  「為什麼要我來代替你?」影蘭總是不解的自語著。

  從醫院的日子算起到今日,柳影蘭已整整過了一個月的「復古」生活,雖不習慣,卻還挺愜意的!

  而這天,柳知然和柳方錦夫婦眉頭深鎖地來到影蘭的房裡。

  「蘭兒,這件事你要老實地說出來,爹娘才好為你做主!」

  原來在這個把月中,葛隆恩多次想到柳府請罪,但在柳知然的愛女心切下,不願再令女兒稍有半分激動與難過,因此總是拒絕葛家再三的請求,不准他們來探望書縵,然而,眼見著女兒日漸痊癒,而葛家的交情也不能說斷就斷,女兒的一顆心究竟是什麼主張,若仍情鍾葛家那混小子,他柳知然必定卯盡全力、用盡手段非促成這段姻緣。

  「我?!」一時之間,影蘭不知所措。

  「蘭兒,爹知道你很在乎這門親事,否則也不會做傻事,這段時間我們啥都不敢向你提,為的就是讓你能安靜仔細地想個透徹。」

  「都是你這老糊塗挑的親事,全上海有多少的好人家都不中意,竟選上葛家那小子,出趟洋就眼高於頂,竟敢嫌咱們書縵小家子氣,我倒是不稀罕結這門親。」柳方錦話中隱含其意,身為母親,兒女的幸福不能光憑世俗的評斷,以門當戶對為考量的中心,她明白強求的終歸會失去,倒不如另覓良緣有情。

  「夫人別說了,這件事得完全由咱們女兒決定——」柳知然關愛地望著影蘭,「你要真非那小子不嫁,爹一定會全力送你進禮堂,但若你想開了,他們葛家對你的羞辱,你一句話,爹會馬上替你討回公道。」

  影蘭還是沉默不語,她實在不知如何決定,畢竟這是柳書縵紅顏薄命的重要原因,在她尚未摸透這件事之前,確實有義務為書縵保留些餘地。

  「這件婚事可否暫且放下不提?我目前真的沒法子決定,但依此刻的心境,我是不會再考慮這門親,即使,葛以淳回心轉意;而且往後如果真要退婚,我希望能由我親自退回信物,多少替咱們柳家留些面子。」

  影蘭冷靜周詳的考量,令柳氏夫婦始料未及,由以往的記憶中他們總戰戰兢兢地維護這個女兒,尤其是這次的意外,更令他們的心情沉重不已,而這件事也因此延遲了許久。

  兩老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他們是預計會有聲淚交攻的畫面。

  「那——明天你見不見客?我是說葛以淳?」

  「那混蛋?」影蘭脫口而出,「免了,這等沒見識的人,見他可真是糟蹋本小姐的眼睛,您說是吧,爹!」

  「啊——喔——好好,那兔崽子不配見我的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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