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起,影蘭的愛拋得更徹底,隨著夢中逐漸逼近的力量,她抗拒得愈來愈吃力,為此,她與以淳相處的一分一秒都教她分外珍惜。
除了公事的必須處理外,以淳幾乎是和影蘭形影不離,天氣好時,他們會上隱蘭湖散步談心,天氣差時,他們也怡然自得地呆在定觀念,沏壺熱茶、脈脈含情。
他們的世界裡沒有枯燥,沒有無聊,因此,喧鬧的街景、華麗的宴會及羅曼蒂克的餐廳都不是他們的選擇。
「這就夠了,我們不需要更多。」倚在以淳懷中的影蘭是知足的。
「可是我是貪心的——」以淳附著她的耳朵,輕柔地說:「我還要更多更多——」
「討厭,不正經——」
他倆身上都帶著超高電流,纏在一起就火花四迸,無法自抑,這份激情超乎想像,也超越生理。
有個目的地,就有到站下車的時候,但他們之間卻不止,或許他們的愛太強烈,早已穿越了生理而直達精神領域,惟有如此,才能負荷一切,也正因如此,他們總覺得填不滿精神層面的寬廣深厚。
他們一直一直在製造更多的電流,他們為自己的全心付出樂在其中。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影蘭的心就如同此句。
她的心事全藏在枕頭裡,只待夜深人靜時才獨自面對,一到日出,她便又換上幸福快樂的神情,接受都看在眼裡,卻不免擔心。
這天,影蘭才前腳踏進大廳,就聽見大家的議論。
「一個女孩子家整日不見人影,外邊的閒言閒語是愈說愈難聽了。」柳徐玉蓉故意誇大地說著。
「二娘就別多心,現在風氣不比從前,自由戀愛正流行著,何況他們倆本來就合適,說不定咱們柳家將要辦喜事了呢!」柳書嚴替妹妹維護著。
「爹、娘——」影蘭假裝在進來,若無其事地笑著。
「蘭兒,來,就差你一人,開飯吧!」柳知然慈祥地示意她坐定位。
「蘭兒,最近你老是同葛家那小子在一起,不是解了婚約嗎?你們年輕人的腦子究竟想什麼東西呀?」柳知然搖著頭,不解地說著。
「要是那小子真有心,那他也該來見見我們,重新辦個儀式什麼的,有個名分,也免得落人口實哪——」柳知然埋怨著。
「我看哪——是人家沒這份心思——」柳徐玉蓉說著。
「要真如此,女兒啊,你就要同他有些距離。」柳知然嚴肅地說著。
一頓飯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讓影蘭食不下嚥,只得找個理由趕緊會房躲避。
「蘭兒,你有苦衷是不是?」雪凝老早就看出了。
影蘭順手斟了杯茶,遞給了剛進房門的季雪凝,說:「咱們好久沒聊聊了——」她的話語像是臨別前的交代。
「怎成這副德行哪!跟白天的你是兩種神情。」雪凝的聰慧伶俐是不必多言的,凡事只要她一個眼神,便能瞧出個七、八分。
影蘭啜口茶,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說:「雪凝,要是有天你的那位木頭教授說要回趟東北,切記,不要讓他走,用盡一切努力阻止他回去。」
對影蘭突如其來的話,雪凝不由得心一驚:「怎麼,蘭兒你知道些什麼?」
「沒什麼,只是東北是日本人的勢力範圍,回去危險嘛,惹得你三天兩頭地牽腸掛肚。」影蘭不敢說得太多,怕自己成了破壞別人情感的理由,但是,她一直忘不了滿頭白髮的季奶奶始終記掛著那位回東北向雙親稟明婚事的穆穎。
從抗戰到剿匪,從上海到台灣,季奶奶的最後一口氣就是為了再聽到他的消息,這種苦,影蘭可以體會。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他有他的自由,我不會干涉的,再說,他現在哪有時間回家,再過三個月他的個人畫展就要舉行了,他還說要為我畫幅水晶薔薇的肖像哩!算是訂情信物吧!」雪凝的神態全是陶醉。
雪凝眼下的幸福,影蘭不忍打碎,因為這段記憶是支撐著季奶奶顛沛流離、耐住作客異鄉孤寂的唯一寄托。
說了,只是徒添傷懷卻於事無補。
「唉!我那大哥始終沒這福分!」影蘭為著書嚴惋惜不已。
「關柳書嚴什麼事啊?」雪凝瞪了影蘭一眼,故作神秘地說:「那位打從天津來的官小姐似乎挺喜歡他喔!前些天我還見他們倆在花園有說有笑的。」
巧眉?!
「你多心了!巧眉本來就敬重我哥,而且在我家工作的這些年裡,自然同我哥也猶如親人般的熟悉,是你大驚小怪啦!」影蘭胸有成竹地說著雪凝。
「是嗎?」雪凝仍是不信的表情。
影蘭的肯定自然是有依據的,因為爺爺除了季奶奶之外,就屬對影蘭那位早逝的奶奶懷念不已,雖然影蘭從未見著她一面,但從爺爺早晚上香的默然神情中,她也略能猜出奶奶在爺爺心中的份量。
有情、有義,堅忍不拔是爺爺對奶奶最崇敬的形容。
光是這一點,影蘭便可斷定爺爺的姻緣尚未接近。
「雪凝,托你兩件事好不好?」影蘭其實老早打算好了,只差最後勇氣。
「說啊!跟我客氣什麼?」
「第一件事,倘若有一天我——我死了——」
「呸呸——老愛胡思亂想——」
「不要插嘴,只須聽我說——」影蘭慎重的神情讓雪凝也襟了口,「倘若我突然走了,這兒有一封信請代我交給以淳,第二件事,六十年後,我爺——我哥的孫女倘若發生重大意外,昏迷不醒,請你告訴他不必擔心,因為時間一到,他的孫女便會清醒。」
雪凝被影蘭的話擾得滿頭霧水,好一會兒才納納地說:「蘭兒——你病了?!」
影蘭笑了笑,有些無奈地說:「隨你怎麼想羅!不過這兩件事你答應了,就得替我辦妥。」
送走了雪凝,影蘭更顯得無力地癱坐著,今晚,怕又得睜著眼皮等待天明了。
第七章
簡陋的舞台、單調的燈光,卻絲毫不減這群青春熱情青年學子的光芒。
在影蘭的鼓勵下,柳知然攜著家中老小一起來為書屏的表演加油打氣,此舉,對書屏不再是柳家漠不關心的小女兒,也重新改變柳知然對這小女兒的刻板印象。
「書屏其實長得不錯的,瞧她把那角色詮釋得又美又哀怨——」影蘭衷心地為書屏高興。
「是啊!這角色還是她適合——」葛以淳也陪著影蘭仔細觀賞。
「怎麼?!你是說我不行羅!」影蘭故意嘟噥著。
「當然不——」以淳低聲地附著她的耳朵,說著:「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像人魚公主般化成泡沫消失了,即使是戲,我也不許。」
他這句雖是玩笑話,卻聽得影蘭熱淚盈眶,為掩飾自己的感傷,影蘭又故作輕鬆地說著:「化成泡沫又如何?你沒瞧那王子只不過掉了幾滴淚,便又像個沒事人一樣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以淳這次倒沒有回應,只是氣氛霎時有些凝重的氣息。
「怎麼?我說錯話了?」影蘭不由得有些不安。
「不——」以淳緩緩地吐出字句,「只是最近我心頭老起怪怪感覺,我也說不上來,而你方纔的話真的令我很不安——」
他與她真是心有靈犀?!
影蘭難過得不能言語,只得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緊緊地,讓彼此的交流與無形。
掌聲起起落落。
在眾人引領期盼下,終於揭曉各類獎項的優勝隊伍,傅立航所指導的人魚公主獲得銀牌,是三年來最好的一次成績,更令人喝彩的是,最佳個人演技則頒給了第一次上台的柳書屏,雖然是意料之外,但柳家卻也為這始料未及的結果歡呼不已,一路上只聽柳知然嘖嘖地稱說著:「真不愧是我柳家的女兒呵——」
「姐——謝謝你!」書屏捧著鮮花,淚流滿腮地說著。
這份禮,算是送對了,書屏的感激影蘭全收到了,這種窩心的感覺,也算是讓影蘭在離去前少一分遺憾。
先送走了柳父,因天色尚早,影蘭和以淳打算閒適地沿著夕陽染紅的人行道走回去,這是他們習慣的嗜好,很單純、很情境,一如他們涓涓的情。
「蘭兒——」幾位女學生朝他們跑了過來。
「嗨!好久不見了——」影蘭也高興地打了聲招呼。
「是啊!自從上次會議結束後就沒再見到你了,聽傅立航說你快結婚了,真的嗎?」
「哇——我認得你,是葛先生,喔——原來如此。」一位女學生望著影蘭身旁的葛以淳說著。
「真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一陣驚訝與祝福聲此起彼落後,她們終於揮手道別離去,只留下滿臉通紅,直想鑽進地洞的影蘭杵在原地。
「蘭兒,她們剛剛說什麼?」以淳最愛逗弄著此般模樣的影蘭,逮到此刻,說什麼他也不會錯過。
「哎呀——」影蘭只能掩著臉尷尬地哀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