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有事,所以先走了。」她心虛地說著。
「是——因為尹紫蘿嗎?」他觀察著她的神情。
「不是——」影蘭試著表現事不管己的漠然,「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葛以淳。」
這下子換葛以淳不吭氣地好一會兒。
「比不上傅立航在你心目中的份量。」他冷冷地說著,眼神怔忡地望著遠方。
「傅立航?!關他什麼事。」影蘭脫口而出。
影蘭的態度倒讓割以淳有鬆口氣的感覺,隨即融化了他臉上的冰霜,笑意暖暖地說:「我們走走吧,別辜負這麼美的湖光山色。」
儘管心中千萬叮嚀,但在聽到葛以淳他那誠懇低沉的嗓音時,影蘭的城牆欲瞬間瓦解。
就這一次吧,下不為例。她自己告訴自己。他們並肩走著,百萬伏特的高壓電流就擅自做主地流竄在他們之間。
他們同時都被震撼,也同時極力掩飾。
然而,一句無關緊要的對話,一抹淺淺的微笑,都是向他們倆克制力挑戰的最高極限。
他們皆已嗅到了危險的滋味。
一件簡單的事,扯上自尊與面子,扯上誰多誰少的問題,就複雜得難以理解,兩人的心思全耗在試探對方的每個動作,欲死守住自己手上的最後底牌,彷彿輸了這一局,就面子盡失、慘不忍睹。
他們就這麼走著,沿著湖邊、沿著花徑,沿著他們彼此不知覺的依戀,又疏離到熟悉,由沉默到談天說地,這般轉折,輕而易舉,只麻煩了秒針安分地走了幾十回。
傳說中,一見鍾情其實是來自前世的記憶。
每當他們愈靠近,這份聯繫愈是清晰,連彼此身上散發的氣味也嚴重刺激著他們的末梢神經。
自然而然地、輕輕巧巧地,葛以淳溫柔地握住了影蘭的小手,沒有刻意、沒有牽強,沒有思考的餘地。
影蘭的回答,則是由內心顫抖遍達全身的反應。
二十五年來,她第一次感覺到「歸屬」的踏實與溫馨,她不是沒談過戀愛,只是這次特別不同。
一連五天,影蘭拋卻了一切,儘是沉醉在他深情款款的眼眸間,像她這樣的女子,盼到了她原想一輩子也碰不到愛情,她絕對是全力以赴。
但他呢?影蘭的快樂中藏著不敢問的隱憂。管他呢!反正此刻他的確是全心全意,或許不會天長,或許不會地久,而她也不敢奢求。
沒有期待就沒有太多的傷害,她這麼認為著。
「以淳。這幾天我恐怕抽不出時間來了。」影蘭很勉強地說了這件困擾她三天的事了。
她已經後悔辦舞會的這個餿主意,原本是想修理一下葛以淳,卻——要不是邀請名單全發了,她鐵定取消。
她不敢想像葛以淳發現她其實是柳書縵的反應。
「是為了柳家大小姐的生日舞會吧!」葛以淳也不由得想起了這個難題。
「我得負責打點所有事宜,所以——」她實在想索性全盤托出。
「我知道——」葛以淳看著她,說:「過了那個宴會,我就自由了,柳家人再也不會來煩我。」
「蘭兒——我想,過陣子你搬出來,免得我們的關係會讓你在柳家難以立足。」他輕握著她的肩膀。
「搬到哪兒?」她期待他的回應。
「我會替你找個落腳處的。」
「就像尹紫蘿一樣是不是?!」她還是忍著怒氣。
影蘭的言語,使葛以淳驚覺到她受了委屈,他不該用如此方法安頓她的生活,免得她受人非議。
「蘭兒——原諒我,因為我放心不下讓你孤身住在外面,但是,留你在柳家,怕是我們會面臨更多的麻煩。」
「沒有其他方法了嗎?」她試探著。
「有——結婚,但是——」他面有難色。
他沒說,影蘭也沒敢聽,怕一說出,她立即潰不成軍,這無關婚姻,而是……是否有心。
「為什麼要與書縵解除婚約?因為尹紫蘿嗎?」她乾脆轉移話題。
「我不愛她,所以不能娶她,跟尹紫蘿沒關係。」
那你也不愛我嗎?!影蘭沒勇氣接著問。
「尹紫蘿呢?你愛她嗎?」她冷靜地問著。
「剛開始吧!我也不想搞清楚,紫蘿很懂事、很瞭解的,重要的是,她不會逼我娶她。」他侃侃而談。
「你討厭婚姻?!」
「不是,我是習慣自由,不想為結婚而結婚。」葛以淳看著影蘭的臉,誠懇地說:「我之所以告訴你,是想要你認識真正的葛以淳,因為我在乎你,所以對你誠實不虛,我決定與你交往,便是被你與眾不同的特質吸引,相信你不會動不動把婚姻橫在嘴邊,是不是?」他強調著。
「嗯——」影蘭只能點點頭。
他的話全是道理,影蘭心知肚明,畢竟她的上海之旅也不知何時夢醒,屆時,這一切不都幻化成泡影。
計較多了,平添哀戚。
「你放心,世事難料的道理我懂,我不會讓你有壓力的。」她失望不露痕跡。
「蘭兒——不要質疑我對你的感情,因為你太完美了,才令我更加小心,我不希望傷害到你。」
「要是你這些話早對書縵說,或許事情也不至於鬧得哪些難以收拾。」她心有所感地說。
「她不會懂的。」葛以淳兩手插進褲袋,換上副輕鬆的笑容對影蘭說:「親愛的何必提她?莫非你希望我真娶她?」
「可是如果她堅持呢?」她好奇地問著。
「那她還是會失望,就如她要求我登報說明的,我只是個行為不端、聲名狼藉的紈褲子弟,她永遠不能掌握我的心。」他嚴肅地說著。
「你是嗎?」影蘭反問著。
「你認為呢?」
「誠如你方纔所言,我們相識不久,我幾乎不瞭解你,不過也不要緊,反正——今生今世,我都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因為柳書縵的關係?」他直覺地想到。
「是的,她因你的背棄而亡——」
「胡說,她沒死,而且願意解除婚約。」
「不——她的某一部分已經不存留於這世間了,我不能再罔顧她的犧牲,何況——」影蘭硬是嚥下接著欲脫口而出的話:「何況你的愛還不夠令我背棄她。」
她不說,是不願逼他,她沒有資格進攻,只能在此安分留守。
「那——方纔我的提議你能體諒嗎?我會盡量做到避免讓你受到議論。」他的眼神中儘是渴望。
他的盛情,影蘭仍是感動不已,只是她不擅拼圖,拼湊著他慷慨散落與四方的感情,對於這點,她很挑剔、也很堅持,就像她絕不喝摻了糖水的果汁。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是她魔羯座的特點,也是她引以為傲的自尊。
「難道你不擔心日後他們會發現我和你的交往,而對你故意刁難?!」
「刁難什麼?!我們只不過是朋友,而你葛少爺周圍的女孩足夠把我淹沒,最多,他們會同情我罷了,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她的笑容很勉強。
她的字字句句,葛以淳聽得不禁有些驚心,但又搞不清究竟問題在哪裡,他的思緒霎時忐忑不安。
一句順其自然,影蘭的退路鋪得不著痕跡。
一句順其自然,影蘭的寬容卻讓葛以淳的心情更加沉重,他不能想像影蘭倘若有一天在順其自然下離開他的身旁。
他是喜歡她,但不敢嚴重到失了他葛以淳的豁達瀟灑!
柳書縵的十八歲生日,可出盡風頭了。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這位藏匿於口耳相傳的上海大媒美人終於即將揭開她那神秘的面紗了。
這次的宴會是在市中心頗具盛名的大飯店舉行,而邀請的對象,除了柳家來往的生意客戶外,就是柳氏兄妹學校的朋友同學,這是影蘭堅持的,因為她希望辦一場真正熱鬧快活的聚會,而非只是商業應酬的裝模作樣。
當然,也一雪她柳影蘭以往舞會無人搭理的恥辱,尤其是今晚,在葛以淳的面前。
時間愈接近,影蘭的心跳得愈厲害。
她的猶豫,令她至今仍未著裝打扮,仍是副粗布棉衣的平常模樣。
前廳的人愈來愈多,卻惟獨葛以淳不見蹤影,影蘭躲在廳外的庭院瞧著裡頭的一切,此時的她,矛盾至極。
「聽說今晚葛柳兩家會正式宣佈解除婚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女子問著。
「當然,柳家那閨女哪受得住葛家那小子正堆的胭脂蝴蝶,這算是明智之舉。」
「你少在這兒口是心非了,前陣子你不是對葛以淳採取行動嗎?只不過敗給那姓尹的小歌星了。」另一名女子冷笑著。
「你說什麼?!」一股火氣冒上來地說著。
「好了,別互相揭瘡疤,其實沒人佔了便宜,那尹紫蘿說不定過陣子就被人束之高閣了。」
「噓——別說了。」
原來是尹紫蘿正朝此方向走來。
「你們在這兒啊!難怪我四處見不到人,怎麼?都準備好了?」她儼然一副大姐的口氣。
「是啊,早妥當了,這是葛少爺看得起咱們的表演,我們姐妹絕不會草率疏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