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我賭哦,我今天賭運很好。」
「我不信,我們來賭一頓晚餐。你不認識他吧?」
「不!」
「好,我猜他是以色列入。」
「嗯……我猜他是南非人,既然這麼不開化的話。」
尼克走過去,那桌四個年輕男孩,他直接的問:「嗨,你們好,你們是從耶路撒冷來的嗎?」
「怎麼?」
「我跟那位漂亮的中國女子說……」尼克回頭來看她,他們四人跟著看過來打招呼。「那些人是從耶路撒冷來的,才會這麼囂張驕傲。」
那群人滿意的大笑:「當然,我們是驕傲的,我們是從耶路撒冷來的。喝一杯!」
以色列人的自信與志滿是眾所皆知的,年輕人則難免輕狂,並無傷大雅。尼克跟他們喝一杯後回來。
「如果他們不是以色列入,怎麼辦?」裳妮說。
「那麼他們會說:我們不是以色列入,我們沒有那麼粗魯討厭!」尼克笑說:「無論如何,親愛的,你欠我一頓晚餐。」
這天裳妮跟克莉絲四、五點就離開海灘,克莉絲要趕到「紅獅」工作,裳妮則想到「依奧斯俱樂部」(Ioslub)去看看,克莉絲跟她說,這是依奧斯最好欣賞日落的地方。
裳妮回旅館去沖個澡,帶著一身的舒暢和香皂的氣味出門。階梯轉村子口就看到「依奧斯俱樂部」的路標和招牌,順著再往斜坡上階梯,慢慢傳來交響樂曲,她知道近了。
「依奧斯俱樂部」像個小型的露夭劇場,天然的幾層石階參差環繞,空曠而獨立,面對著一覽無遺的海天,隆重而優雅的交響樂曲流瀉在其問:每天在這上演的是一樣的戲碼——日落,但其中的千變萬化在每一瞬間,幾千年來,沒有重複的劇情。
大概是時間還早,沒有什麼人。裳妮走進餐廳裡看看,桌椅和牆上的裝演巧妙的搭配成藍色和白色,牆上有些音樂家的畫報,以及每個星期這裡播放音樂的排表,看得出經營者的用心。克莉絲跟她說,經營的是一對加拿大籍的中年夫妻,他們每年夏季就飛到依奧斯來度假,順便照顧生意,日子很是愜意。
裳妮禮貌地跟那先生點個頭,跟他要了個大份希臘沙拉,捧著大碗到陽台上看看,意外地看到尼克一個人,正專心的用小型錄影機對準。陽台上有兩張大桌,靠欄杆是一排七。八張高腳椅,無可置疑,這是全世界欣賞日落最完美的角度。
「如果有一天,在東京的一個小酒吧,我說:『你願意跟我回家看希臘的日落嗎?,你會拒絕我嗎?」尼克認真的說。
「不會!沒有人能拒絕你。」當別人正經對她說話時,她會給予比較甜美的回答。
尼克回頭,深深的、詭異的看她,又回過頭去專心於錄影機。裳妮坐在後面椅子上,自在地躺靠著牆,捧個大碗,慢慢地吃著,眼睛當然是離不開海上。
湛藍的海和天,慢慢褪色,成為一大片魚肚白,銀波閃閃蕩漾。但是,很快地,很快地就轉為昏黃,太陽離地平線還很遠,到完全日落還有三個小時。
「中國詩人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因為中國的夕陽總是那麼短暫,所以我們特別喜愛而欣賞夕陽。」裳妮試著找話跟尼克說,她沒看他這麼正經過。
「在緯度高的國家,或是海平視線好的地方,可以欣賞到三、四個小時的黃昏夕陽,但是所有的人都喜歡欣賞日落,它的美並不是因為它短暫,而是因為它無與倫比的絕對美麗。」尼克一直專注在攝影機,偶爾會禮貌的回頭看看她。讓她有被疏忽的感覺。
「東京的夕陽漂亮嗎?」
「漂亮。」
過半晌,尼克問:「巴黎的夕陽漂亮嗎?」
「迷茫。」
「迷茫?」
「嗯!迷茫得讓我不知所措,心神不寧。」
「那就是巴黎!」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著,尼克顯得若有所思。
「你去過日本嗎?」
「沒有。」
「為什麼?」
「我早上喝水時嗆到。」她還抱著那大碗沙拉慢慢吃著。
尼克轉過頭來看她:「你說什麼?」
裳妮笑說:「很高興你真的在聽我說話。」
尼克恍然大悟看看她,把錄影機留在原來的角度,過來坐在她對面,充滿歉意的說:「很對不起,裳妮,如果我讓你覺得心不在焉……」
「你是心不在焉,尼克。」她說:「但是沒關係,我可以不要打擾你,或是到另一邊去……」
「不要,裳妮,你沒有打擾我,是我自己打擾自己,很對不起。」
「無所謂,尼克,你不要那麼緊張嘛!你的幽默感都到哪裡去了?!」她笑笑。不知道尼克情緒變化的鑰匙在哪?經驗告訴她,會給別人帶來困擾的事,可能不會給她困擾,但一定沒什麼好開心的。
「你還願意跟我說話嗎?」尼克跟小孩一樣。
「嗯……我要仔細考慮一下……」
「拜託……你知道嗎?這裡的水果乳酪跟日落一樣有名。」
「真的嗎?」她眼睛一亮:「水果乳酪!這可能有幫助。」
「我去拿一客給你,親愛的!」
過一會,尼克端兩大杯的水果乳酪回來,在她對面坐下來,跟她一樣懶骨頭的姿勢。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你沒去過日本?」
「因為我討厭日本人。」
「為什麼?」
「那是個很長、很複雜的故事,對不起,我不想告訴你,你不會想知道的,不是個好聽的故事。」她喜歡跟外國人說后羿和嫦娥的故事,或是愛喝酒李白的故事,或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故事,而不喜歡說中國人跟日本人八年抗戰的故事。
「你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
「沒有!你知道我沒有!你呢?你在東京多久了?」她轉了個話題。
「一年了。」
「你還會在東京待多久?」
「簽約是再兩年。——
「你覺得怎樣?」
「日本的工作環境很好,因為日本人的工作態度不可思議的認真,難怪這個小國家會強盛。但是生活太緊張,他們的個性太緊張,我在日本看到的東方民族都是這麼……正經……」
「我知道,中國人也是。我有一個好朋友,是天生的悲觀主義者,她說東方是受詛咒的地帶,有無盡的擔當與責任,世世代代都無法釋懷!」
「但是你完全不同,裳妮;這也是我一直想告訴你的,對一個東方人而言,你太自由,太任性了!在我沒看到你時,我感覺不到,記憶不到一點點中國的特質。而每次我看到你時,那股中國的味道又隱隱約約地出現。」
「我覺得很矛盾,也很羞愧,因為我是個虛偽的投機者,我吸收一切我覺得美好的,摒棄醜惡的、苦難的,我溺愛自己,讓自己快樂……」她坦白而平靜地數落自己的缺點。
「而別人也寵愛你。善待美麗的女人,是一種美德。」
「尼克,我不喜歡這樣的說法,好像我是驕縱的寵物。」
「你不是驕縱的寵物,你知道的,裳妮,別人喜歡親近你,因為你有很動人的格調和性情。」
「謝謝,我只是想多聽些甜美的話罷了!」裳妮笑說。
「你這個鬼靈精!」
天色已經整個染紅,三三兩兩的人湧進「依奧斯俱樂部」,有共襄盛舉的快感。萬里長空無雲,整個世界就剩下那一輪赤裸。火紅的太陽,世界小心地搭配著他的步伐,不斷變化著。在高貴典雅的交響曲中;今天的日落帶著濃厚華麗的色彩.
絢爛過後,有些貧乏的失落。裳妮慢慢踱回旅館,這時天剛黑,正是大伙開始出籠玩耍的時候,一路上都是和裳妮反方向的人。遠遠地,她聽到熟悉的吼叫聲,是桑尼,她不知道他們在多遠的路以外,跟著大喊起來:「嘿,大嗓門的,不要告訴我你不叫桑尼,那表示依奧斯又來個瘋子!」
桑尼和梅聽到了,興奮地大笑起來。這一對小夫妻無時無刻都是歡天喜地的,也娛樂別人。桑尼唱起大衛鮑(Davidffewie)那首《中國女孩》(chinagirl):「嘔…嘔…嘔…她是中國女孩——」
桑尼和梅兩人邊唱邊跳;見到裳妮時,梅像大姐姐似的擁抱裳妮:「裳妮,你好嗎?有兩天沒看到你了!」桑尼則繞著裳妮繼續唱:「嘔…嘔…哦…她是中國女孩。」
裳妮說:「很好,你和桑尼呢?」
「也很好。但你可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們後天就要走了。」梅說。
「要走了?你是指去哪裡了」裳妮很訝異。
「去葡萄牙呀!傻女孩,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梅說。
「對呀!我一直以為是一、兩個且以後的事。」、
「我們是在等便宜的機票,時間早晚倒無所謂,旅行社昨天給我們消息,我們就迫不及待要去葡萄牙了。」梅說。
「所以跟我們一起去狂歡!」桑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