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選了自然組後,她就再也沒碰過歷史、地理了,唯一的例外是她花錢買了本解說南非的書來看。南非被譽為「世界上最震撼人心的美麗國度」,但從英國殖民時代起,種族問題就很複雜,後來更實施了嚴格的種族隔離政策。書上只說,黑人在南非被視為次等人民,不知道黃皮膚的曹葦杭會不會被同學歧視?
她老是替他擔心這、擔心那的。唉,曹葦杭那個笨蛋大概被欺負了都不知道吧?可是,有時她又會矛盾地希望他別過得太快樂。由他的信上看來,他的生活挺無憂無慮的。
她一直不敢問他,是不是就打算定居南非,不再回台灣了。
羅映雪站起來,抬頭望了眼天上的明月,不禁歎口氣。
「曹葦杭……」她邊踢著想像中的石頭,邊輕聲念著他的名字。
第七章
唉,怎麼辦呢?羅映雪雙手支頤,歎了今天的第N次氣,思緒飄得好遠好遠,渾然忘了現在是上班時間。
大學時代,她通常一年才回家兩、三次,一方面是為了省錢,另一方面是水漾的事造成她心中很大的陰影。羅映韜和水漾之所以會認識,完全是由於她的緣故。潛意識裡,她老覺得自己對不起哥哥,也對不起水漾。
爸媽都是厚道的人,和成伯伯當了多年鄰居,也瞭解並敬重彼此的為人。當年還是水漾主動提出要解除婚約的,爸媽只當他們兩人無緣,不曾多說些難聽話。但羅家世居台南,親戚一大堆,每逢一些姑嬸姨婆對她說:「哎喲,你那個同學還真糟糕,明明已經高攀了阿韜,還跟別的男人亂搞。你可千萬不要像她一樣。」她聽了總覺心中在淌血。
不管別人怎麼說,她一輩子都不會看輕水漾的。
學校裡也有幾個男孩子追羅映雪,但她就是提不起興趣,而追求者中也沒有人會癡情不悔地等她回心轉意,被拒絕個兩三次就紛紛打退堂鼓了。
愛情是不可靠的,尤其在她這樣一個沒有任何特出之處的女孩子身上。羅映雪很認命地這麼想。
大二的工數期中考,讓她誤打誤撞地和繫上一位超級漂亮的學姊沈寒結緣。好心的沈學姊和她素不相識,卻大方地把答案抄給根本不知道當天要考試的她,之後更為她的大學生活帶來了燦爛的陽光。
她從大一起就為生計兼了兩個家教。抬出T大電機系的名號,找家教是很容易的事,問題在於會請家教的小孩多半成績差又不愛唸書,她教的那兩個小祖宗不但具備這兩項特質,更仗著家裡有錢,把她當女傭般使喚,讓她只能咬牙感歎師道蕩然無存。為了錢,她拚命告訴自己要忍耐,畢竟換一個學生就得讓家教社抽掉一大筆佣金,新學生也不見得會比較聽話。
而沈寒家開電子公司,正巧和她們所學的沾上一點邊。沈寒還有一個姊姊和一個妹妹,都是很好相處的人,因此她有事沒事就愛往沈家走動,幾乎成了沈家的第四個女兒。
後來,她索性厚著臉皮對沈父大力推薦自己,順利進了沈家的公司當見習生,畢業後更順理成章地賴下來不走。
在公司時,她不幸又見證了一段殘酷的愛情,甚至還扮演了其中的一個蠢角色。
兩年多前,公司研發部門來了一位又高又帥的工程師,成了女同事們目光追逐的焦點。
如同所有浪漫的愛情故事,他只對沈寒一人傾心,一進公司就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羅映雪覺得他們活脫是童話故事裡王子和公主的翻版,多嘴地鼓吹沈寒給他一個機會。
現在她真的很希望自已能忘掉那件悲劇,因為沈寒被她豉動後,只落得人財兩失的下場。
沈寒看來冷冰冰的,其實是個很貼心的人,出了事後,傷心欲絕的沈寒還反過來安慰她這個又笨又懦弱的小跟班。那一陣子,羅映雪真是恨死自已了,水漾和寒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人又好得不得了,偏偏一生的幸福都毀在她手上。
沈寒為了療傷,出國念了兩年書後才重返工作崗位,卻倒霉地和她姊姊高薪聘來的總經理事事犯沖。最近,他們兩人更為了一筆沒接洽好的訂單翻臉,沈寒逞強地表明她會負起全責,害羅映雪也跟著傷透腦筋。
她曉得曹靜言在他舅舅資助下開設了好幾家代工廠,應該會有她們想要的那一批貨。
她好心地建議沈寒向他求援,畢竟他們也有同窗之誼。
「不好吧?」沈寒為難地皺了皺眉。「我和他並不熟。畢業前,他帶了一個你們南友會的學弟來向我表白,那個小男生結結巴巴的,我一煩,連著也把他羞辱了一頓,他不可能賣我這個人情的。」
羅映雪垮下了小臉。那的確很像沈寒的作風。自從她和沈寒混熟後,簡直像個八爪魚似的纏緊了她,曹靜言幾回找她參加家族聚會,她都隨便找個借口推掉,這時再要求他幫忙,倒也說不過去。而且,她聽很多南友會的學長姊說,曹靜言表面上對每個人都溫文有禮,私底下卻只交對自己有幫助的朋友,做對自己有好處的事。唉,她羅映雪怎麼可能對他有什麼幫助嘛!
「映雪,別為我擔心啦,我等會兒再和其它廠商聯絡一下。」沈寒拍了拍她的頭,隨即殺氣騰騰地瞪向一牆之隔的總經理辦公室,「反正我也被那個人罵習慣了,他有本事就把我革職呀!」
沈寒都這麼說了,她還能不擔心嗎?
羅映雪,你要感恩圖報啊!如果沒有沈寒,你大二的工數鐵定被當,你可能沒錢念完大學,在公司也沒人處處罩你,然而,沈寒若是不認識你的話,她就不會被男人欺騙,不必出國療傷,也就不會在回國後被降職,動不動就和上司扯破臉。
好吧,為朋友兩肋插刀是應該的,更何況沈寒是她繼水漾之後最要好的朋友。她並不是無計可施的,曹葦杭上個月回國了,全家都住台北,她只消動動手指頭撥個電話給他,他自然會義無反顧地幫她去求曹靜言。
這麼想後,她又覺得愧疚難當。她又不是曹葦杭的誰,憑什麼處處利用他?從小,她對他就是這麼壞心眼,長大後還要繼續欺負他嗎?
曹媽媽常在寫給她的信裡暗示曹葦杭對她一往情深,雖然她並不這麼認為,但避避嫌總是好的,因此,曹葦杭打了好幾次電話約她見面,都被她以一些不成理由的理由推拒了,隔著話筒,她都能聽出他的聲音裡帶著多大的失望,心裡也有一點點的不忍。如今,她發現曹葦杭有利用價值了,才忙不迭地想認他這個朋友,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但她若是去求曹媽媽,她一定會二話不說地「命令」曹靜言非幫這個忙不可,她不想害人家母子失和啊。
「唉!」羅映雪又大聲地歎了口氣。很多事被她的笨腦袋瓜一想,更是難上加難哪!
「映雪!」曹葦杭站在東區的一處騎樓下,東張西望地打量著路過的年輕女子,冷不防地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大叫一聲後,激動地衝上去抱緊她,顧不得過往行人皆對他誇張的舉止投以異樣的眼光。
他和映雪一別八年,通了八年的信和賀卡,他們從未寄過自己的照片給對方,似乎很有默契地保留這一份久別重逢時,在茫茫人海中認出彼此的樂趣。他真是太高興了,映雪一點都沒變,他幾乎不費一分力就把她從人群裡認出來。
「先生,你認錯人了!」懷裡的女子急促地低嚷,使勁地想掙脫他的摟抱。
曹葦杭一驚,趕忙鬆開手。他錯愕地想再仔細看那個女子一眼,只見那位上一刻還恍若驚弓之鳥的女子此時已悠哉地抱胸欣賞他的窘迫,唇角還帶著狡黠的笑容。她連個性也沒變!
「對不起。」他連連鞠躬道歉。「我就說嘛,映雪明明是個大美女的。」
「曹葦杭,你的嘴巴一點也沒變甜!」羅映雪再也沉不住氣玩偽裝的遊戲,雙手扠腰吼他。
「你也還是一樣調皮。」他拍了下她的頭,眼中浮現溫柔的笑意。回國後,他約了映雪幾次,她一律推說要加班,今天她卻主動打電話來約他吃晚飯,讓他幾乎開心了一整天。
「你在外國,一見了女孩子的面,就對她們摟摟抱抱的嗎?」天啊,她剛剛是真被他嚇著了。他健壯的身軀緊箍住她,身上的男性氣息不給她拒絕機會,硬融進她的呼吸,這種感覺讓她感到陌生,她和曹葦杭之間應該沒有性別存在才對的啊。
「吃醋啦?」他低下頭,打趣地盯著她的小臉瞧。
「哈!開什麼玩笑,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羅映雪不屑地哼氣,高傲地揚起頭。
羅映雪說得理所當然的話讓曹葦杭像是被捅了一刀。看來,他們兩人的認知有很大的差距。八年來,他寫了不下兩百封信給她,她真以為這是一個男人對待普通朋友的方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