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難色浮上艷容,季千回遲疑著。
她是江湖人,自是住不慣這講究繁文褥節的深宮內苑,仗著武功不差,往來宮裡宮外倒也不曾出過事兒,一個月裡總會出去幾回,過幾日便潛回宮中繼續當服侍若瞳的宮女。沒辦法,受人之托,她得忠人之事,誰教她欠若瞳的娘親一條命,只得答應護她在這人心詭譎的皇宮內苑裡的女兒周全,作為報答。
也因為如此,閒來無事之際,她會同若瞳說些在江湖上發生的新鮮事,只是這幾年--
天恩王朝盛世不再,當今皇上不知怎麼回事,像著了魔似的,突然不再掌理朝政,大權旁落的結果是讓左右丞相為奪權而各立黨派,遠賢親佞,弄得民不聊生。
眼下這江湖見聞,只剩令人唏噓鼻酸的慘狀。
這些教她怎麼說?怎麼能讓這久居皇宮內苑,全然不知世事的單純公主知道在這高聳參天的宮牆那頭、繁華的北都城外,因為重稅虐民,百姓三餐不繼已有死屍曝野,有如煉獄的慘狀?
唉……不知世事的天真實在教人心疼,卻又不知該怎麼啟口說出真相。
「千回?」
「這回出宮沒啥鮮事。」一言以蔽之,實在不願這張無邪的麗顏沾染一絲俗世腥臭的真實。「唉,公主就該是公主哪……」她歎息,不自覺逸出口。
「你說什麼?」只聽見模糊咕噥的殷若瞳以為她就要說起江湖趣事.期待地瞅著她。
「休息吧,別忘了明兒一早還要向皇上請安。」她淡淡提醒。
殷若瞳點點頭,只得依了。
第三章
我活在夢中?
抑或,夢活在我的人生當中?
否則,為何總是不斷重複同樣的夢境---
富麗的皇宮象徵無比至上的權勢,櫛比鱗次的房舍、繁華的景像是太平盛世最佳的明證。
但,隨即的一把火,狂猛之勢聳天燎燒!
燎燒皇城、燎燒房舍、燎燒繁華榮景……燎燒再燎燒……
縱火之人何在?
他夢見,火炬握在他手中--
他,正是那點火人、燎火之源。
大火燎燒不斷,皇城、房舍,轉眼間化成灰燼,崩塌成一片焦土。
他轉身欲走,卻在塌陷的焦土中看見一抹煢煢獨立的身影,教他頓住轉身之勢和將邁出的腳步。
瞇眼細看,他看不見那人的容貌,然那抹身影,既纖細又嬌弱,顯然是名女子無誤。
但,是誰呢?他看不見。
她,到底是誰?
欲走近,突然一陣天搖地動,一隻手彷彿從天而降將他拉離,投向另一道不知的天數輪迴--
「鳳驍陽,有人過門拜帖。」
閉合的眼瞼微掀,逐漸看清驚他回神的人。「培玠?」
「有人登門拜帖。」邢培玠淡淡說道,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鳳驍陽接過拜帖,眸光一閃。
「快請。」
就在他坐正待客登堂之際,一名男子隨著邢培玠走入花廳。
「大哥。」他起身,笑意迎人。
「十年不見,別來無恙?」鳳懷將頷首入座,相迎的目光淡漠,顯然並非真心問候這同父異母的二弟。
「應是我登門拜訪,怎勞大哥親臨。」剛到北都城不過五日,沒想到大哥消息得來如此神速。
「你打算何時見我,嗯?」聽出他客套話語下隱含的真意,狹長的黑眸輕揚。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到北都城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大哥,我不懂你的意思。」
「四郡除了每年輪次入京面聖述職外,不會無事派人進北都城,你來,很難沒有目的。」他百般思忖,認為事情沒有這麼單純。「你圖什麼?」
「大哥果然聰明。」他問得直接,鳳驍陽也無意隱瞞。「我來,是因為爹寫信要我下山助你。」
「助我?」他會助他?呵,天底下最大的玩笑話莫過於此。「你助我?」
「大哥,你之所以久居北都城,不會沒有原因。」
鳳懷將默然不語。他當然知道原因,也因此,對眼前人所抱持的情感更是複雜。
「當今皇上怕四郡謀反,故要四郡派世子入京,表面上說是要借重世子才能為國效力,實則挾世子為人質,讓四郡不敢妄動--」瞧見兄弟黯黑的臉色,鳳驍陽直接說出目的:「我來,是要代替大哥成為人質,畢竟,郡王之位終究是大哥的,而我,就只有這點用處而已。」
「你甘心代我成為人質?」
「不甘心又如何?」笑掛上唇,卻是一絲溫情也無,冰冷得教人心驚。
鳳懷將亦非池中物,應對的神色同樣沈冷。「你的確不甘心,但不忍忤逆爹的意思。」他的心思,他不會不懂。「呵,面對弒母仇人之子,你怎麼能甘心相助?」
他娘死於妻妾間的鬥爭--也算是間接死在他娘手中--他會甘心李代桃僵,讓自己落入人質的處境?
「我不甘心,但為大局著想,不得不下山。」陰邪染上眉眼,鳳驍陽的笑在瞬間變得危險。「一再提醒我這事,只會讓自己陷於危險境地,大哥。」
「我不走。」他留下,自有留的原因,時機未到,尚不能走。
「如果是想謀反,我勸你早日收手為妙。」
看向二弟的表情在平靜中露出破綻。
「北武郡王並非謀事的好對象。」
「相互為用,毋需交心。」既然事已洩漏,他也沒有遮掩的必要。「我和他各有所圖,如此而已。」
「權勢當真如此誘人?」遠離世俗太久,他無法明白得權奪勢有何好處。
即使,這天下、這天恩王朝的命運,有一端繫在他手上,他仍不懂。
「不在權勢,而是王朝已頹。一路上,你一定也看見賣妻賣子、殺燒搶奪的人間煉獄。」
「那又如何?」他無動於衷。
「天恩王朝敗亡是遲早的事,我不過是加速其腳步,免得天下百姓無端多受折磨,誰做皇帝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皇帝能不能愛民如子。」鳳懷將臉色沉肅。
「北武郡王就適合成為天下主?」
「這我自會衡量。」
「大哥體恤天下蒼生的壯志令驍陽佩服。」
「你卻無動於衷。」言語間有絲責怪之意。
「難道--大哥要我幫忙?」
「我要你離開北都城,少礙我的事。」
「呵呵呵……」輕佻的笑聲逸出口,鳳驍陽一邊笑一邊搖頭。「父命難違,恕驍陽不能依從。」
「不要拿爹來當擋箭牌。」
「天恩王朝命數未斷,當今太子也非庸碌之人。別忘了,當今太子是我朝第一戰神,連北武郡王都對他忌憚三分。」
「戰神之名不過誇口,實則只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才會被--」注意到自己語氣過分激動,鳳懷將頓住,平復心緒後才又開口:「無論如何,百姓是無辜的,天恩王朝命數斷不斷,是由百姓決定,而非虛假的命數星象。」
「驍陽不才,尚通算學,大哥你說命數星象虛假,但有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已答允爹一定要讓你回西紹,大哥,難道你要違背爹的意思?」
「鳳驍陽!別忘了當世鳳顯就是你。」為什麼是他?鳳懷將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他並不在乎天下蒼生,為何卻偏偏是能左右朝代更迭的鳳顯?
潛龍鳳顯,前者興邦,後者換代--然而,如今鳳顯已現,卻無改朝換代的跡象。
「順天而行總比逆天好。」鳳驍陽笑得雲淡風輕。「天恩王朝尚有十來年國祚,現在並非鳳顯現世的時刻。」
「你還要天下蒼生受重稅刁難、朝廷迫害十多年?」
「這是天命。」與他無關。鳳驍陽說得無情。
「我本以為鳳顯現世意謂蒼生有救,看來是我錯了。」
「我不過孤身一人,何以撐天?」鳳驍陽起身,鄭重向兄長打躬作揖。「請大哥念及爹思兒之深,近日內帶爹的奏折面聖,返回西紹,否則--就別怪驍陽斗膽,自行進殿面聖。」
「你--」
「琣玠,送客。」俊美無儔的臉掛著彷彿不關己事的笑,氣煞兄長。
「不必!」鳳懷將拂袖,含怒離去。
「你是當世鳳顯?」初聽這消息的邢琣玠皺著眉頭質問。
鳳顯現世?為什麼江湖上不曾傳過這消息?
「怎麼?你也對鳳顯有特別的希冀?」語帶嘲諷,鳳驍陽神色依舊未變。
「任誰都知天恩王朝已走入末途,猶如殘陽西照。」
「是沒錯,但它仍有十數年的國運。」
「你可以讓它提早了結,拯救蒼生脫離水火災厄。」
「那與我無關。」面露陰沉,鳳驍陽回眸,讓他看見自己的神情。「天下蒼生,就算天下百姓曝屍荒野、挨餓受凍,都與我無關。」
「但民間傳說鳳顯出,朝代更迭--你的現世不就意謂著朝代更迭?」
唉,跟這死腦筋的人怎麼也說不通哪。
鳳驍陽搖搖頭,轉身離開花廳前不忘交代:「如果你敢將這消息外洩,休怪我無情。」
原來是他刻意隱瞞。邢琣玠終於明白為何鳳顯現世的消息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