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禮了,若瞳。」季千回扶她躺上床,溫柔拭去她嬌顏上狼狽的淚痕。「姊姊也是不得己,不這樣你會哭壞自己的身子。」
棒打鴛鴦!這結果會是什麼?
雖然認識鳳驍陽不過短短半年,但,若她季千回識人無誤,那人絕非尋常人,否則不可能半年來回皇宮內苑像在自家宅院一樣自在,而不被發現。
「如果不是妹妹你情愛深植,做姊姊的我不會讓你和他暗中相會。」她不會的,因為……「你看不出來,我卻心知肚明,鳳驍陽並不像你所以為的那般無害,他是可怕的,只是為你而壓抑下來。現下這和親的消息若傳到他耳裡,將會有什麼後果,找不敢想像,你明白麼?」
回眸透過窗望向天際--
烏雲已逐漸自天邊向皇宮內苑湧來。
天,開始變了。
※ ※ ※
燕奔以手肘暗推站在左邊的邢珞玠,悄聲問:「那傢伙現下腦袋裡想的是什麼?」
「不知。」
再暗推右邊的人。「你--」
「哼。」連問都來不及問就被哼聲打了回來。人如其名冰冷冷的冷焰,比邢琣玠更冰更冷。若不是因為功夫不及鳳驍陽,他根本不會甘心留在此處。
咽嚥口水,眼奔再看向廳堂座上的鳳驍陽,那面無表情的俊顏反而比平時更令人心驚膽戰。
終於,座上的人啟唇發出聲音:「這詔書是誰帶回來的?」
呃……看看左右,沒人承認。
早知道就別這麼多管閒事了,唉……
「是我。」燕奔站出來,自認倒霉。
路過城東,看見牆上貼了告示,他不識字,只聽見耳邊百姓私語,心下一急就撕了回來,途中還被官兵追了好幾條街。
這下可好了吧!多事的結果是,搞得本來就怪裡怪氣的鳳驍陽變得更加陰陽怪氣,誰也料不準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春雷驚爆驟雨,瘋極了似的狂笑在廳內迴盪。
「要命!」燕奔嚇得抱住左側的邢培玠。「他、他瘋了!」
邢培玠拉開他,移步向前。「鳳驍--」
「你說中了!哈哈……果然被你料中了!呵呵……」
「鳳驍陽?」
向來氣定神閒的俊美面容變得猙獰、瘋狂,劇烈的晃首散亂了成束的黑髮,含笑的黑眸轉冷成冰,陰邪的氣勢震懾在場三個男人。
然而,裡眸瞪視的卻不是在場任何一個人。
「我懂了……我明白了……鳳懷將,這步棋我輸了、我敗了。算你狠,你的確夠狠!」
他就是不讓他擺脫鳳顯現世的命數是麼?
他就是不願放他一條生路,給他一個機會撥亂反正麼?
他就是--非逼得他推翻天恩王朝、促其滅亡是麼?
瘋狂的眼掃向廳內三人。「你們當中是誰洩漏我和若瞳的事?」
「我。」邢培玠坦言,無懼此刻陰邪得誰也掌控不住的鳳驍陽。
鳳驍陽手上的折扇毫無預警射向他。
咻的一聲,快得讓人看不見揚手射出的動作和折扇去向,察覺時,邢培玠右頰已多出一道血痕,滲出的血絲很快的染溢到頸邊。
「你這麼想死?」
「我不能任你視天下蒼生於無物。」邢琣玠反而責備地回視他。「鳳顯既已現世,就該謹守鳳顯該守的天命,不論來得早或晚,你都是鳳凰玉的主人,都是當世鳳顯,再者,鳳顯現世的消息早被鳳懷將洩漏,瞞也瞞不住,與其鬧出真假雙胞滋生事端,不如讓你現世,名正言順。」
「邢琣玠--」鳳驍陽邪氣陰寒地朝他冷笑。「我說過叛我者死。」
「我的命本來就是你的。」他無懼。
「你讓鳳懷將握有我的弱點,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舊朝亡,新朝立。」
「這新朝對天下百姓是福是禍,你可知道?」
邢培玠一愣,答不上話。「我--」
「又一旦戰亂起,該付出的代價有多大你可明白?」
「……」
「你不知,難道該死的你以為,鳳顯現世就代表有賢明君王降世?!」他暴吼,沒料到視為朋友的人竟然背棄他!「難道該死的你以為只要推翻舊朝,新朝必能拯救天下蒼生?該死的你以為--我有改朝換代、自立為帝的本事?」
「你有。」
哼哼邪笑,鳳驍陽坐回椅上。
「我有,我的確有。」見他表情一鬆,黑眸瞇起殘酷的寒意。「但找不想。」
「鳳驍陽!」
他的冷酷並未因此動搖,渾身寒氣凜冽,渾厚內勁逼得三人退離數步。
「天下蒼生是死是活,與我何干?」濃眉一挑,眸中淨是冰透的酷寒之氣。「我本想遁世而居,只要若瞳在我身邊即可,你明知我打算在兩日後面聖時提親,卻故意將消息洩漏,讓鳳懷將在皇上面前進言和親一事,你苦苦相逼是為天下太平,還是為了你自己?」
「我當然是為--」
「要我說出你洩漏給誰麼?」厲眼一掃,鳳驍陽表情冷得嚇人。
邢培玠冷靜的表情倏地僵化,瞪著看穿他心思的鳳驍陽。
「我不怪你。」他起身,越過三人向廳外走。
同時也留下餘音--
「我只要你仔細看著,跟在我身邊看著。這天命是因你多事而變,將沾染多少血腥,又要付出多少代價,你邢培玠就等著張大眼睛看個明白!」
邢琣玠一臉慘白,呆立原地。
半晌,才深吸口氣。
他絕不後悔做了這件事。不論是為己或為天下,他都不後悔。
※ ※ ※
那是一場惡夢,夢醒了,一切仍會依舊是吧……
她夢見--
夢見自小住慣的,那富麗堂皇的皇宮內苑、那廣闊精美的庭園沾染無數火光,處處火星點點。
都是夢,一場惡夢對吧?
她聽見不時傳來的哀叫淒嚎,聽見不絕於耳的尖叫嘶喊,叫得淒厲、叫得聲嘶力竭,無數白刀進、紅刀出,活生生的人瞬間轉赴幽冥,鮮紅的血襯著無情火,愈燃愈狂、愈燒愈熾。
大火燎燒不斷,深宮內苑轉眼間化成灰燼,崩塌成一片焦土。
她夢見自己被千回拉著東躲西藏,濃濃的血腥味始終在鼻間散不去,她看著癱躺在眼前的無數屍首,無措地瞪著他們生前最後一刻所露出的驚恐表情。
走啊!快走啊!
千回聲音裡的急促是如此真實……這是夢?抑或不是夢?
她呆了,腿也軟了,數不清的身影如浪般湧來,她閃躲,隨著千回躲進百官上朝的議事殿,那兒也燒著無名火,席捲雕刻龍身的巨梁,吞噬一切。
那是--
千回的聲音引她看向九龍階上的人影。
她瞇眼細看,認出那是最疼愛她的父皇,也認出另一道身著銀白色鎖甲的挺拔人影。
不!不要啊!
她尖叫,想阻止即將發生的一切,但……來不及!她來不及啊!
沾滿血的劍已不復最初的銀白,穿過父皇的身子,也穿透她的心!
這是夢!是夢啊!一定是一場夢!她祈求,祈求一切只是場惡夢。
她最愛的人殺了最疼寵她的父皇……
這,只是夢吧……
「不要--」
「若瞳!」守候在旁的季千回扣住突然從床上尖叫起身的殷若瞳,穩住她差點掉下床的身子,同時也鬆了口氣。
總算醒了。「總算對鳳驍陽交代得過去。」她吁了口氣。
驍陽?「千、千回……」
「怎麼?哪兒不舒服?」
「不,我只是、只是作了個惡夢,好可怕、好可怕的夢--」失神的眼眸茫然望向季千回,此刻她只想告訴她那場惡夢,好讓自己別這麼害怕。「我夢見……夢見宮裡到處都是火,刀光血影處處皆是,宮娥、太監一個個尖叫逃竄,卻躲不過身後的刀劍,來來往往的臉都是我不曾見過的……後來、後來我夢見更可怕的事--」
「別說了。」季千回慘白著一張艷麗的嬌顏,不忍再聽下去。「別再說了。」
「不,我要說,好可怕……我夢見驍陽殺了父皇,他親手用劍刺殺了最疼我、寵我的父皇!」回想起那一幕就令她感到害怕。「夢裡的驍陽完全不像找所認識的他,好可怕、好駭人--」
「若瞳……」她該怎麼告訴若瞳真相?
「幸好……」菱唇抿起輕笑,說出惡夢之後,她覺得好過多了。「幸好只是場夢,你說對不對?」
「我--」季千回說不出口,無法告訴她那一切不是夢,是真的。
「只是場夢……對吧?」千回為什麼不像平時一樣笑著說她胡思亂想?為什麼故意移開目光迴避她?上揚的唇瓣逐漸轉白、泛紫,最後不停顫抖,抖得連聲音都不再平穩,「千回?我……我作了一場惡夢……是不是……」
季千回閉緊雙眼,逼自己搖頭。
她的意思是--「那不是夢,是……真的?」殷若瞳顫聲問。
第二次,季千回逼自己點頭,一樣不敢看她。
「宮裡失火是真?宮娥太監的死是真?逃亡流竄是真?驍陽……殺了父皇也是…
…真?」不是惡夢?一切……都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