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腦海中的景象彷彿烙了印,怎麼也揮下去。
「說到身材我可是挺有自信的,身高一米八、七十六公斤,該有的地方不輸人,不該有的絕對沒有,我這六塊腹肌簡直是世上少有,更別說是二頭肌、三頭肌、背嘰,還有最難鍛煉的側腹肌——」
「夠了。」本來有些模糊的畫面瞬間被他描出寫實輪廓,讓她遙想起去歐洲旅遊時在博物館見過的大衛像,酡紅倏地浮上嬌顏。
「你不信?」他說的可是實話哩。
「我沒有不信……」徐曼曼有些無奈。這個人怎麼這麼「番」?剛剛才說他們不是朋友,現在卻又一臉正經地推銷他的身材,真教人難以捉摸。
「咕嚕嚕……」—陣怪異的聲音響起。
什麼聲音?徐曼曼疑惑地皺起纖眉。「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什麼?沒聽見啦。」聲音帶了點不自在。
「咕嚕嚕……」
又來了。
「你真的沒聽見嗎?」她不可能幻聽啊。
「你、你很煩哩!」
「咕嚕嚕……」
她沒聽錯,這聲音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尋找的目光焦點最後集中在魚步雲引以為傲的六塊腹嘰上。
再怎麼壁壘分明、傲視群雄的腹肌,也禁不起幾天下來的縮衣節食,難堪地哀唱空城計。
「你看我做什麼!」他回以怒瞪,古銅色的臉龐映苦惱火的淺紅。 「我、我走了。」
「魚、魚先生!」小手及時抓住一截衣角。
「有啥屁事?」
這人怎麼這樣說話!「你說話好難聽。」
「嫌我嘴巴臭就」下要跟我說話!」他一直就是這麼說話,礙著她了啊!
不理會他的火氣,徐曼曼抓住他還在滴水的衣襟,擰出水來, 「你的衣服都濕了,這樣會感冒的。」口氣溫柔得像在跟小孩子說話一般,連帶封殺他欲出口的難聽字眼,
這個女人叫住他,就是為了這件事?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幼稚園裡有乾衣機,你的衣服很快就能烘乾了。」雖然他很沒禮貌,但救了她兩次是事實,而且,雖說現在是夏天,可他這樣濕淋淋走出去吹風,難保不會生病,於倩於理她都要幫他,還有——
「咕嚕嚕……」
嘻嘻!「我煮點東西給你吃好下好?」
「我不屑——」
「我中午忙得忘記吃飯,肚子也餓了,順便幫你弄一點好嗎?」轉身走向廚房,中午的義大利面醬不知道還有沒有剩……
後頭腳步跟上。「我才下要你施捨!」
「你喜歡吃義大利面嗎?」回眸一笑,親切自然得像和煦微風。
「我什麼都吃,就是不吃海鮮——慢著,我為什麼要——」被她牽著鼻子走?
回過神,廚房裡只剩他一個人,想發火都找不到對象。
她人呢?
晃出廚房的徐曼曼這時又走回來,手上還抱著一疊衣物。「這是園長的衣服,對你來說或許小了一點,但總比穿著一身濕衣服好。你先換上,濕衣服我幫你拿去烘乾,很快就好了。」
「我說過不要你施捨!你以為我幾歲啊,還用得著你幫我脫衣服?」拍開她伸過來幫他脫衣服的小手,他有些惱火。
飛紅的俏臉輕吐粉舌。幫小朋友穿衣服穿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吃辣嗎?」
「我最討厭吃辣。」他媽的,這衣服小得可以,什麼男人啊,身材這麼差!
她還以為他愛吃辣呢,脾氣這麼壞,說話又毒辣得嚇人。
「轉過身去。」他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咦?她一愕,「為什麼?」
「想看我的不半身也可以啊,付錢來。」大手朝她攤開。「我不介意分你看,但是你看了之後千萬別愛上我。」
「你——」真羞人!「我才不想看你的……你的……」
「我的什麼?」
她氣紅了瞼,跺腳轉身,不理會後頭張狂的大笑。
「哈哈哈……」又笑了一陣,魚步雲才努力將自己健壯的大腿塞進那起碼小了豐號的休閒褲裡。
濕衣服丟給她。 「快點還我。」口氣彷彿她做這些事是應該的、是理所當然的。
好氣!抱著濕衣服走出去,臉頰鼓得像兩顆小球,她想像手中的衣褲是那個氣煞人的魯男子,用力扭出水來,才氣消地將衣服放進乾衣機,設定時間後又走回廚房。
「你等一下,衣眼馬上就乾了。」又是好好小姐的口吻,儼然忘卻一分鐘前的怒意。
「我說過不要你施捨。」她到底有沒有在聽他說話啊?
大男人主義沙文教條第一則,就是不靠女人吃飯。
「反正你但要等衣服烘乾,就當是陪我吃好嗎?」為什麼費心留他?徐曼曼惱起自己多管閒事的天性。
為什麼要這麼雞婆呢?他明明很不屑她的心意,把她的好心當作驢肝肺。
切切切——手上菜刀嫻熱地在砧板上舞動心中的委屈。
「徐曼曼,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
菜刀與砧板的合奏乍停。
徐曼曼驚詫又感動的表情,嚇停魚步雲連珠炮似的話語。
她又在發什麼瘋?那雙突然綻放星星般燦亮光芒的眼睛,很刺他的眼。
「你……你叫我的名字。」這是她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
她是不喜歡他老霸佔孩子們的遊樂空間,但在每天無可奈何趕來趕去的過程中,其實她已在不知不覺中將他當作朋友看待。
只是他好生分,雖然表面上愛對人發脾氣、大吼大叫,一舉一動是外向而開放的;可實際上,他並不容易讓人接近。
不是表面上會嚇得人退避三舍的不好親近,而是一種距離感。
動下動就發脾氣像是他的一種偽裝,為了藏住他對人所抱持的那份疏離感——才認識他八天就說這些或許太武斷,但她真這麼覺得。
所以,當她從他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說不訝異是騙人的。
好開心!不知道為什麼,徐曼曼就是覺得好開心。
「你——」
「怎麼樣?」希冀再從他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徐曼曼期待著。
「你眼睛抽筋啊,眨個不停。」他沒好氣地說。
「有嗎?」摸摸眼皮,沒跳啊。
「還有——」
「什麼?」再叫一次啊,讓她確定他們是朋友,不是陌生人。
吼!魚步雲突然出掌貼住她雙頰用力擠壓。「不要用那種帶水的眼睛看我,我都被你看得全身起雞皮疙瘩了,很難受啊!」
「唔唔唔唔唔……」誰、誰眼睛帶水了?「痛痛……」
倏地鬆手,脾氣暴躁的男人重重哼氣。
「我、我只是想聽你叫我的名字而已。」
「我又下是三大男高音,聲音也沒多好聽,再說,沒事把你的名字掛在嘴上像話嗎?」
「可是我想聽……」
「想聽是不是?好,我就叫你——慢慢慢!」
「我、我叫徐曼曼,不是慢慢慢!」太過分了!
「徐者慢也,叫你慢慢慢比較順口,再說你本來就很慢。」
「你、你欺負人!」
「就是欺負你怎樣?咬我啊!」語氣很挑釁。
「我……我……」
「你怎樣?」
「我……我去煮飯。」好氣餒,顯然他們之間離朋友還有段距離。
「喂,我不吃海鮮的。」再次叮嚀。
「喔。」沒精打采的口氣。
魚步雲皺了眉頭。她那是什麼反應?要死不活的。
叫不叫名字很重要嗎?慢慢慢也沒難聽到哪去不是?
女人真麻煩!
所有的抗議和抱怨終結於徐曼曼端出美貪之際。雖然心情被這粗魯男子弄得很槽,她的手藝仍不受影響。
香噴噴的義大利面端上桌,裊裊輕煙勾勒出「來吧!吃我吧,我很好吃哦!」的訊息,誘拐吃泡麵度日近半個月、飢腸轆轆的魚步雲。
蘇——好好吃的樣子。
右手又送上一碗奶味濃郁的玉米濃湯。
蘇、蘇!喉結垂涎地上下一滾,他有多久沒有吃過這麼香噴噴又熱呼呼的美食了?
工地發派的便當等級,不過比泡麵好上那麼一丁點;相較之下,眼前混著番茄、絞肉香味的義大利面,簡直是豪華大餐。
看得他眼睛都快流汗了——嘴硬的男人堅決下肯承認,看見這人間美食,讓他感動得差點撲簌簌淚點兒拋。
MAY MAY MAY
「開動了。」
這三個字像開啟金庫大門的密碼,魚步雲左手抓叉、右手握匙,一口面一口湯,不到一分鐘,呼嚕嚕掃光一大半。
「吃慢一點……」徐曼曼方纔的幽怨被他可怕的吃相趕到九重天外,全忘了。
見底的空盤只剩一點醬汁。「再來一盤。」
徐曼曼面前的義大利面連動都還沒開始動,就見他遞來空盤。
「我、我的給你吃好了。」他多久沒吃飯了?
從他吃麵的速度,徐曼曼想像著他挨餓的程度,心裡有點難受。
「你不餓?」濃眉打結,火氣沒被餓到沒力的身體拖累,還是威力十足。「你剛才唬我啊!我是好心才坐在這裡陪你吃飯,難不成你剛才說什麼肚子餓是在騙我?」
她要是敢點頭,他就掐死她。
徐曼曼反應雖慢,可也還懂得察言觀色,她趕緊捲起一叉子面,呼嚕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