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這票飯桶花了她不少錢,從父親手裡繼承事務所之後,她在大學時代炒作股票所得的淨利,全為了這干人等付之一炬,若說不恨——除非她是觀世音菩薩轉世!
「打死我都不做!」就算要把他煮成紅燒魚,他也認了。「我罷工!」
「沒有表演、沒有魚行不行?」她難得捺著性子說話。
魚步雲豎起耳朵。
「沒有表演?」他不必老是在空中翻觔斗?
黎忘恩點頭。
「沒有魚?」他不必聽一票魚族抱怨人類的白癡?
她極有耐心地再點一次頭,並保證道:「你還可以看見藍天白雲、聽見小鳥在叫,還包伙食、供宿。」
魚眼大瞠。「伙食如何?」
「保證絕對比泡麵好吃。」她很清楚這兩個禮拜他每餐都和泡麵長相左右。
「我接!」
他受夠了泡麵的滋味,也不想成天補充防腐劑,將來當上另一尊木乃伊供人解剖。
「很好。」她沒有表情的瞼上總算綻露一絲微笑。
喜不自勝的魚步雲,壓根沒發現那笑容底下隱藏的邪惡算計。
MAY MAY MAY
嚏嚏嚏……
嘰嘰嘰嘰……
轟隆轟隆……
高達二十四層樓的鋼筋水泥骨架聳立於住宅區,遮去藍天白雲,工程運作的聲音掩蓋清靈鳥囀,只有夏天的烈陽怎麼也擋下住,曬得人皮痛膚裂。
沒錯!這裡是台北市某地段的建築工地!
「@&*%#……」倒背如流的國罵紛紛出籠,魚步雲只恨自己沒有看清冰山老闆的城府深沉、心機可怖。
從海洋世界跳到工地,只下過是從第十八層地獄爬上第十七層,有什麼差別!
「少年A加油,麥輸阮這A老大人!」老鳥們笑著為這個新來的年輕人打氣。
這年頭少年人每個都嘛想要坐在辦公室吹冶氣,沒有人會想來工地做事——雖然這個菜鳥才剛來三天,又一臉屎相,可做事倒也認真,算難得的了。
哼哼!放下最俊一塊磚,魚步雲撩起身上的汗衫抹汗,露出結實且早六塊均勻分佈的腹肌。
「哦喔!少年A漢草抹麥哦!」一群啤酒肚老鳥看得眼紅。
魚步雲懶得理會,淪落到工地當工人已經夠讓人火大,再扯下去,難保他不會衝動地扁人。
他悶悶地推著手推車往前走,目標是第十層。
其實,這種勞力工作對他來說根本是小事一椿,但是,當一個人心情不爽,連帶做起事來也不痛快,是以他步步夾恨帶怨,心裡不停地咒罵。
該死的黎忘恩!該死的太陽!這麼烈是想曬死他嗎?
比起和黎忘恩對峙,他更怕曬,泡水是他最大、也是必要的享受。醫學報導說人體內平均百分之七十五是水分,而他魚步雲至少有百分之九十。
沒有水就沒有魚步雲——幾乎可以這麼說,是以太陽成為他最大的敵人,只消稍微一曬,水分流失一丁點,他的皮膚就像要裂開似的疼痛。
工地位於住宅區,四周大多是不高過六樓的傳統公寓建築,踏上十樓鷹架,放眼望去,的確能看見不少開闊的風景。
之前工頭見他剛來沒經驗,不敢讓他爬這麼高,後來發現他身手不錯,力氣又大,才放心地用力操弄他,這也算是人往高處爬的一種吧。
魚步雲心煩地瞄瞄四周,烈陽下,敏感的皮膚隱隱作痛。
可惡的太陽、可惡的黎忘恩!
目光掃落地面,居高臨下的視線突然瞄到一個目標,令他皺得像小籠包的臭瞼綻出光彩。
嘿嘿嘿……滿意的笑容浮上多日來緊抿的嘴角。
MAY MAY MAY
「牛奶、小蛋糕、餅乾……」
徐曼曼一邊盤算著採買的東西有無缺漏,一邊走著。
轟隆轟隆轟隆……不絕於耳的工程噪音殺進她的思緒,將她拉回現實。
唉,不知道這個工程什麼時候才會結束。秀麗的俏臉露出下滿。
啟心幼稚園就在對街,每日鏗鏗鏘鏘的噪音,徹底剝奪了小朋友午睡的權利,這讓她奸生氣,午休時間對小孩子來說是何等重要的事啊!
還有,最近傳聞某大集團收購附近的上地,聽說有不少住戶同意遷出,而收購的對象也包括啟心幼稚園。
唉……沒有集團資金作後援的幼稚園,難道真這麼難生存下去?園長是個好人,因為喜歡小朋友才設立啟心幼稚園,不像其他私立幼稚園完全以商業為出發點,迎閤家長對小孩的要求,硬是灌輸他們精英教育。
在啟心幼稚園,孩子們能開開心心地玩,也能開開心心地學習生活知識、與人相處的道理,她相信這些遠比提早懂得加減乘除、ABCD重要得多。
「曼曼!曼曼!」站在幼稚園大門外的宋孟湘看見好友逐漸清晰的身影,立刻朝她揮手。「是他,又是他!」
他?一瞼茫然的徐曼曼完全在狀況外。
「哪個他?」
「就是救你兩次,結果被你一巴掌打得七葷八素的那個叫魚步雲的男人,你還記不記得?」宋孟湘提醒得很徹底。
小臉一紅。 「不要提醒我這件丟臉的事情好不好?」那天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後,她就後悔自己的衝動了。人家救了她兩次,卻兩次都被她抓得傷痕纍纍——好丟臉!
最後,那位先生也不接受她的道歉。
她在那麼多人面前打他耳光,也難怪他不肯原諒她。
還有那個吻——至今想來還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好矛盾,雖然還是忍不住哀悼自己的初吻丟得那麼莫名其妙,可她並不覺得難過。
而今——
「你說魚先生來了?」
「來了,不過……」她從來沒有遇過像他這樣的男人。
「正確來說他是爬牆進來的。」
「爬牆?」
「哎呀,反正你去看就知道了。」拉著她,宋孟湘不是往屋裡跑,而是轉向通往後院的小徑。
「我本來是想,反正對面工地吵得小朋友睡不著,天氣又熱,乾脆就一起來玩水,沒想到在後院發現你的救命恩人……你看你看,就在戲水池裡。」
宋孟湘說完的同時,兩人也已走到後院。
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徐曼曼看見換上泳衣的小明友們圍在戲水池外,有的抱著游泳圈、有的抓著泳帽、有的抱著浮板,一雙雙可憐兮兮的大眼瞅著被人霸佔的兒童戲水池。
繪有皮卡丘圖案的橡皮戲水池裡,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連人帶衣呈大字型、囂張地霸去孩子們的消暑天堂,渾然不覺自己成為純真可憐目光的集中處,六剌剌地發出舒服的歎息。
得到水分滋潤,解除一身燥熱的魚步雲閉著眼,盡情享受在日光下泡浴的樂趣。
早上無意間往下望見這不算小的戲水池,休息時間一到,他立刻迫不及待地跑到這兒來消暑。
砰咚!徐曼曼手中的購物袋掉落地面。
真的是他!
她忍下住臉紅。
「老師……」小朋友們的哽咽聲喚她回神。
「去吧。」宋孟湘推她一把。「你跟他比較熟,授權你代表啟心幼稚園全體學童跟他交涉。」
「我、我哪有。」
充其量也不過讓他救了兩次,這能算得上熟嗎?
「你們都已經是生死與共的關係了,去吧去吧。」她才不要去踩那顆末爆彈咧。
兩次交鋒下來,她早摸透這個男人的脾氣既差又詭異,還是少接近為妙。
「生死與共?」反應向來慢半拍的徐曼曼,一時無法理解交涉和生死與共有何關聯性。
「你跟他有過一吻之緣嘛,看在這交情上,我想他應該不會對你太過分才是,」
雖然她其實非常懷疑,一個強吻女人的男人真的會顧念這等薄弱的「交情」。
「老師……」
小明友們的哀求令徐曼曼動容,牙一咬,壓下有點急促的心跳,腳步毅然決然往戲水池移動。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揮揮白手帕,宋孟湘為同事兼好友送別。
「魚先生?」
「……」沒反應。
「魚先生?」
「……」還是沒反應。
不得已,徐曼曼蹲下身,輕推他手臂,相觸的肌膚傳回熾熱的溫度。
俏瞼又是一紅,紅得發燙。
「曼曼,快啦。」後頭末孟湘抱著小朋友直催促。
死道友不死貧道——人在面臨生死攸關的抉擇時,難免自私了點,不能怪她。
「魚先——」
「吵死了!」雷公咆哮莫過於此,驚呆了在場的大人和小朋友們。
脾氣來得快、去得也急的魚步雲,猛地彈跳起身,在看見幾個小明友被他的吼聲嚇哭時,他斂斂肝火,這才垂眸看向蹲在地上的女人。
很面熟。「又是你!」那個雞爪女!
一開始被他的大吼嚇得愣住的徐曼曼,在接收到小朋友們因恐懼而起的哭聲時清醒,象徵好脾氣的兩道柳層鎖出峰壑,倏地站起身。
「是我!就是我!」用盡全身力氣大叫,「不要嚇壞小孩子!」
再怎麼樣也不能嚇到孩子們啊!
她出乎意料的強勢態度,讓魚步雲愣了愣,好半晌,他才有了動作,雙手抱胸地盯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