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真難預測,三年前趙剛忿怒地要他離開他的女兒;三年後的今天卻懇求他接受她,沈正修沒有半分得意,只希望不要再攪進這個漩渦。
趙倩菱仍在醫院中調養,趙剛站在病房外。
「你一個人進去,我在外面等著。」
他的頭微點了一下。
「請說些好聽的話,不要影響她的心倩。」趙剛不放心地叮囑。
他再次點頭,想進去時,趙剛懸著心又一次囑咐:「倩菱的情緒很不穩定,凡事請順從她,不要和她爭論。」
「我不進去了。」
說著,便想走,趙剛急得拉住他。
「請你體諒一個做父親的心情,我是害怕她無法禁得起些微的打擊。」
沈正修進入時,趙倩菱正呆滯地躺著,沒有絲毫活力,暮沉沉地。
他站在她的床邊,輕輕地喊她:「倩菱。」
聽到他的聲音,她轉動眼珠,看清是他時,整個臉亮了起來,生命似乎在頃刻間注入她的身體。
「我正在想你。」她歡愉地坐起。「你聽見我用心叫你的聲音對不?」
她在他心中所築起的堅固堡壘已倒塌了,在以前,他會感到雀躍萬分,此時卻沉重得壓迫著他,她的感情成為他的負擔。
「還痛嗎?」
「身體不痛。」她指著心口。「這裡痛極了。」
他有意忽視她的暗示。
「丁弘致不會再傷害你了。不要想太多,安心地休養。」
「我的痛和丁弘致無關,是你。」趙倩菱憂慮地問:「你還會要我嗎?」
「孩子取了名字沒?」他避重就輕。
「念修,趙念修。」她低語。「為了紀念我們那一段難忘的日子。」
沈正修覺得房內的空氣忽然變得稀薄,身體燥熱無比,很想走出去透透氣。
「過去三年的婚姻,有如置身於牢獄中,要不是靠著回想我們在一起的美好回憶,我真不知該怎麼走過來。」她沉湎過去。「那真是一段甜蜜的日子。」
「不要再追憶。」他不去看她。「我希望你能忘掉過去,重新過著新生活,開拓更寬廣的視野。」
「我要我的新生活裡有你。」她一廂情願。「你不會反對吧?你是我此生唯一愛過的男人,以前是,將來也是。」
奈何他的心境已改變。
「我不能加入。」他不想欺騙。
「為什麼?」她白著臉問。「你不再愛我了?你曾說過此生此世將守著我,那些全是謊言嗎?」
「不是謊言——」
「那是什麼?」趙倩菱緊逼著問。
「我們不可能停留在過去,每天的心境都有所不同……」
「你在找藉口。」她大聲地截斷他的話。「什麼每天的心境都有所不同,我對你的感情就始終如一,從未改變。」
他招架不住。「我去看念修。」
趙念修在加護房中。
「不要躲避。」她不放鬆。
「我不想欺騙你。」他無法勉強自己說謊。「過去已經結束了。」
「沒有,我不要結束。」她瘋狂地大喊。「我要和你過完這輩子。」
她的聲音將在房外的趙剛引了進來,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
「身體要緊,有話好好談。」
「爸爸。」趙倩菱倒在父親的懷裡。「他不要我了。」
趙剛責難地看了沈正修一眼後,哄著她。
「你一定聽錯了,正修已經同意照顧你,不要再胡思亂想,將身體弄壞就不好了。」
她從趙剛的胸膛抬起頭。
「他真的同意?」
「那還假得了嗎?」
趙倩菱求證地看他。「你真的同意?」
「當然是真的。」趙剛搶在他之前說。「正修那麼愛你,感情的事不會那麼快就消失。」
她要從他口中證實。
「真的嗎?」
趙剛朝他使眼色,他可以不睬,但不願見她痛苦加劇,便緘默不語。
「看吧!他真的同意照顧你,你該盡快地讓身體好起來……」
沈正修無法反駁,他的心彷彿加了鉛塊似的。其實,他該感到喜悅才對,和倩菱廝守終生,不正是他最大的心願嗎?今天這個願望從天而降地實現,他何以覺得心情沉重?
他想走出去,門口站立了一個人,他想開口,但不知此時此地該說什麼;王雅雲目不轉睛地看了他一會,像來時無聲般,沒發出絲毫聲響地消逝在門邊。他想追出去,想再好好看她,一個聲音阻止了他。
「正修,我們一起去看念修好嗎?」
沈正修頹然地止步,他們的背景、距離太遠了,再多看她,徒使自己陷得更深罷了!
他慢慢地走回床邊。「好!」
別笑!
王依雯盛怒地朝空中的笑臉揮舞。不要笑!她呼吸急促地喊著。
全是那個趙岳峰的出現,將她已平復的心弄亂,雖然過了這麼多年,趙岳峰的模樣,和多年前未有多大的改變,他是當年在校園中訕笑她的眾人之一,她怎麼也忘不了他咧得大大的嘴,更忘不了他手指著她笑得前仆後仰,直不起身的樣子。
在速食店見到趙岳峰,當年的那一幕,再度竄入她的腦中,她感到身體顫抖、手腳冰涼,在四周嘈雜的聲音中,她似乎又處於那個冰冷的校園中,朝著她湧來的刺耳譏笑聲。
「統統閉嘴!」
王依雯喊出聲後,氣喘如牛地癱靠著牆,尚未來得及喘息,門被用力地打開。
張閔凱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沒頭沒腦地問:「為什麼要騙我?」
騙他?她的情緒無法立即回復過來,不明白他所指為何?
「騙你什麼?」
「何以要戲弄我?」他向她靠近。「王二小姐。」
他知道了?王依雯的身體挺了挺。
「王家偌大的企業等著你管理,你何來那麼多的閒情逸致,和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去屈就我那個微小的秘書職位?」
「我沒有騙你,只是沒有說明我是王家的一員。」她不悅地說。「我沒有必要將自己坦開在你的面前。」
「總該有原因。」他咄咄逼人。「王家的人什麼時候開始有興趣賺起小錢了?」
她沒說話。
「說啊!」
她仍然動也未動。
「為什麼不說?」
「為什麼?」她冷笑了聲。「你的記憶未免太壞了,趙岳峰能記得,你竟記不住。」
張閔凱一頭霧水。
「我該記得什麼?」
累積了十年的怨氣,一下地爆了開來。
「你該記得什麼?那個曾喜歡你,卻遭你屈辱的女孩,你忘了嗎?你有什麼權利可以任意地踐踏一個少女的心。」
她在說什麼?他無法一下子理出頭緒,說什麼趙岳峰記得,他記不住?張閔凱身體猛地僵硬住 她是那個王依雯?
「你是她?」
「終於想起來了。」她秀眉高揚。「我就是當年那個在校園中,你不屑一顧的女孩。」
那麼,她接近他的目的何在?有可能這麼多年,她對他仍有情?
「你接近我是因為依然喜歡我?還是另有目的?」
「若有喜歡,也早在當年被你的無情摧毀殆盡。」她冷冷地說。「沒有人會傻得犯同樣的錯。」
張閔凱渾身發涼,好似有人淋了他一桶冰水般,她既然對他已無感覺,接近他是……
「你想報復?」
「你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我要將你賜予我的歸還給你。」她冷酷地說。「我要你也一嘗被當眾屈辱的滋味,可惜尚未辦到。」
「不,你已辦到了。」
張閔凱攤開手,一枚戒指在燈光下閃著光澤,見到趙岳峰那對可愛的雙胞胎後,他的心起了強大的震盪,突然渴望安定下來……不對,他沒有對自己坦白,是他無法忍受見不到她的思念,他要完完全全、分分秒秒地與她在一起。
不知她的住處,好不容易熬至天亮,他找王雅雲的助理,接話的卻是個陌生的聲音,等到他搞清楚王依雯是王家現在的當家主事者時,已花了不少時間,雖有受愚之感,他仍想在問明原因後,向她求婚。豈料,是這個答案,終日喙燕,終也有被燕喙的一日。戒指從他的手中滑落,他分不清此刻是怎樣的感覺……
他眼中裝滿悲愴。「恭喜你有志者事竟成,我可不可以再請問你,勝利的滋味如何?」
她看著地上的戒指,呆若木雞。
他冷笑了聲。「沒有感言嗎?」
「妙不可言。」她平板地說。
「好一個妙不可言!」他仰頭大笑。「你真是個冷酷的女人,又如何敢指責我無情?」
他搖搖擺擺地走出去。
她不是個冷酷的女人。王依雯伸手想喚他回來,聲音在喉間轉了又轉。
她愛他的心一如當初,她在心中喊。
王依雯彎身撿起戒指,好眼熟,是上次珠寶展中她佇足良久,想像著他為她帶上的那對戒中的女戒,他真的就帶著它來……是求婚嗎?
她的手震動得厲害,為什麼要言不由衷地趕走他?為什麼不坦承自己依舊愛著他、渴望他?這一次將永遠地失去他——不該是如此,她慌張地拿起電話,應該還有補救。
「經理不在。」
「嘟」地,對方掛斷電話。
她要找他,告訴他自己真正的想法。王依雯衝至門邊,可是,他在何處?有腳步聲傳來,是他去而復返嗎?她精神大振地奔出去,在見清來人時,心陡地往下降,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