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齡身穿亞曼尼白色合身套裝,身體已有些僵硬,等了那麼久,若不是有外人在,她還真想躺在榻榻米席上休息一下哩!
不過此時她只能悄悄望著母親,露出一副:「看吧!人家才不來」的眼神。
只見朱太太以處變不驚的氣度回瞪了
女兒一眼,然後宣告:「我們先點菜吧!一面吃一面等。」
這時大家才「吁」地鬆了口氣,原來為了等吃這頓大菜的大家,從早上起就不敢吃太多,所以此刻早已餓得不成人樣了。
就在侍者送上開胃小菜和清酒時,楊訓明終於出現了。
「對不起,我在路上出了點事……呃!隱形眼鏡掉了,又回去拿備用眼鏡……」楊訓明把已拿下的眼鏡放在胸前口袋,匆忙摸進席位。
「沒關係,才要點菜而已。」
德齡隔著桌子打量他:雖修整了鬍鬚,卻仍是一副愣頭愣腦的樣子,身上西裝儼然已過時,和陳村長身上所穿的恰是同樣一款,領帶花色也不對。她連忙別過頭去,免得讓自己覺得反胃。而長得又不是頂英俊的臉,還愛漂亮地非戴隱形眼鏡不可,這下子她對他更反感了。
「楊醫生,點菜了。」朱太太將菜單放在他面前。
此時他才勉強戴上眼鏡,一面看菜單一面說:「還是戴眼鏡方便,若不是我皮膚易敏感,不能適應戴眼鏡時汗水摩擦……」
然而他還沒說完,對桌的德齡竟不知怎麼地,手一鬆,竟推落了茶杯。「啊——你!」
楊訓明抬起頭,看到眼前粉妝玉琢的佳人原來是朱德齡,直覺得她很眼熟。
「你……你是不是T大的!」德齡露出驚度的表情,直指著楊訓明。
在一旁的朱老大不明究理地說:「我不是告訴過你楊醫生和你大學同校嗎?」
「可是你沒告訴我就是他!」德齡沒頭沒腦地丟了一句。「天啊!你真是那個人……」
楊訓明背脊忽然涼了起來:他也想出她是誰了。
哦,不!不會這麼巧吧!他們暗暗想著:都怪事先沒搞清楚對方底細,全憑父母之命、媒約之言,而前一天見面時,也沒先看清對方。
德齡見是她的世仇,連忙站了起來。「失陪了,我不可能會考慮和那個自大狂交往。」
「呵!是嗎?真巧,我也這麼想。」早她一步走到門口。「很抱歉,如果對像真是你的話,我還是終身打光棍吧!」說完後他便迅速走出廂房,留下錯愕不已的朱家三口和陳村長。
「等等,不是該由我先拋下他的嗎?怎……」德齡此時像只受了傷的小鴿子,不,應該說是母獅子,一臉茫然又怒氣滿胸地自言自語著。
※※※
在旁邊看到這場好戲的陳村長,對眼前這場而科看傻了眼:這下子他又有新題材回去好好宣揚一番,以不愧他身為長舌公廣播台之「美稱」。
回到自己住處的楊訓明,連忙撥起電話。
「喂!吳良興,你怎麼沒告訴我你那個姓朱的大學女同學也住這裡?」然後他便把和德齡相親的事說了一遍。
「是你自己粗心,上回我不是和你說過那裡也是我的故鄉嗎?只不過大學還沒畢業就舉家北上了。」吳良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楊訓明一點也不關心吳良興家族的遷移我逕自又問道:「那……上回我和你的打賭可不可以算了?」
「不可以!你不提我還差點忘了,最近那件轟動一時殺夫案的被告律師,就是那個朱德齡,看來你是該實踐你的諾言了,哈!哈!哈!」
楊訓明在電話這頭沈默不語,沒敢開口。
俗話說得好:言多必失。他大學的辯論生涯,就是為了賭一口氣而失去的。而現在他又要面臨失去另一項最愛:醫生職位。
這一切得從頭說起嘍!話說楊訓明雖大吳良興兩屆,但因當兵時在同一部隊,所以退伍後便經常聯絡。
見吳良興在軍中還不記讀書,退伍後連續兩年沒考上公職或律師,楊訓明也不免為他感到可惜。
「唉!像你這麼用功還考不上,如果你們班那些不愛讀書的女生考上了,不是就太沒天良了嗎?」
「不見得吧!也許是我把時間用錯地方了。」吳良興一點也不怨天尤人。「說不定她會是我們班第一個考上的。」
自畢業後,吳良興就不太與班上同學聯絡,因此不知道德齡一畢業便考上了。
「呵!算了吧!我敢和你打賭;那種笨女孩要是考上了,我這個醫生寧可不當。」
那時楊訓明已是一個大醫院的駐院醫師,追隨的門師又是當紅的醫學教授、外科權威,眼看即可順理成章成為接班人。然而,因為拒絕了恩師對他的好感的女兒,半年後居然被逐出權力關爭場外。
心灰塵意冷的他,只好選擇調到鄉下地方來。加上父母早逝,家裡又只有一個嫁得不錯的姊姊,全力支持他唸書而不求回報,他才毫無負擔地行醫於鄉間。
沒想到,一切看似美好的鄉居生活,不但有人熱心為他安排相親,還因此激起波瀾……
「喂!你怎麼不說話?」吳良興還沒掛掉電話。
「沒……沒什麼,再聯絡吧!」
「你可是說到做到,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吳良興又提醒他一句。
可惡!這個討人厭的吳良興,楊訓明心裡不停咒罵著;還有,為什麼她就是那個昔日的笨女生、今日的女律師呢?
看到她精心妝扮的那一眼,他還暗自驚艷不已呢!卻沒想到他們居然是世仇。
才在困惑的當兒,吳良興電話又來了。
「喂!我改變主意了,像你這等人不才不當醫生太可惜了。這樣吧!換個方式打賭:如果你能在一個月內追上她,那就不用放棄醫生職位。」
「無聊!」楊訓明回罵了一句。
追她?這事非同小可,那朱德齡美麗是美麗,可那脾氣實在叫人不敢恭維。何況他在鄉下聽見太多傳聞,會被鄉下人說的如此不堪的女孩,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揮霍成性、不擅家事,而且缺乏基本生活常識……太可怕了,這叫人要如何與她生活?
楊訓明自己是個節儉成性、不重物質重精神生活的人,平日處理家事倒還手腳俐落,就是不太會打扮自己。
「別傻了,我和她是不可能的,何況她一見到相親的對象是我,當場就想奪門而出。」
「呵!是嗎?那你自求多福嘍!一個月,我給你一個月時間去追她,不然……」吳良興在電話那頭發出了好邪的笑聲。「嘿嘿嘿,你這個大醫生就要……」
「吳良興——」
楊訓明心裡忍不住咒罵著:冤家路窄,怎麼又遇上了這女人!
第三章
正如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忍受婚禮前夕,新郎跟別人跑了的痛苦,同理,也沒一個女人可以忍受在相親當日,對像居然當場離席的屈辱。
而偏偏朱德齡就在先後遇到了兩件女人一生中最不幸的事。
「楊訓明,我這輩子和你沒完沒了!」回到家中的德齡,腦子這真是快要被這股恨給擠炸了。
她萬萬沒想到:千里迢迢回家相親的對象居然會是她的宿敵;更沒想到的是:多年不見,他還是這麼厭惡自己,甚至在相親的現場突然不告而別!
然而更不幸的是,素有村裡廣播電台之稱的陳村長也在當場,才由宴席回到自己家裡的一個鐘頭之內,他已迫不及待把這件事大肆宣傳至村裡各地,
「我告訴你們,當時我在現場親眼看到……」陳村長不但一五一十地把現場發生在那一幕轉述給別人聽,還加油添醋地加入自己的「村長觀點」,例如:「嗯!由此可知一定是這個女孩風聲太難聽了,楊醫生事先又不好意思向朱老大拒絕,只好當場落跑了。」
連別村的人風聞了之後,也不禁問道:「哇!朱德齡長得這麼嚇人嗎?楊醫生只看了一眼就被嚇跑了嗎?」
而鄉里眾多仰慕楊醫生已久的少女們,莫不同仇敵憤地認為:「是朱德齡太可惡了!明明配不上楊醫生,還硬要人家和她相親。」
經過這一陣流言蜚語,德齡實在忍不住想提起行李回去了。
「我真的快受不了,走在街上老被人指指點點,好像我是多可怕的似的。」她忍不住地向父母抑怨。「都是你們豁的啦!早知道就不回來,想我在台北說有多風光就有多風光就有風光……」
「乖女兒,事情錯不在你,我們找楊醫生出面說清楚不就得了。」朱太太試圖安慰她。
「沒有用啦!聽說那個楊訓明出差到台北,一星期後才會回來。這小子,枉我平日那麼看重他,他不回來則矣,一回來本鄉,我一定叫人把他的狗腿打斷!」朱老大一旁忿忿不平地罵道。
德齡知道父母關心她,但這對整件事一點用處都沒有。
「唉!我想經過上次那件事之後,人們再聽見這件事,恐怕也不會認為是那個王八蛋的錯。」德齡冷冷地說。「這個瘟神,我要他這輩子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