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呀!扮豬吃老虎,分明是職業級的舞伴水準嘛!」旎菱對著眾姊妹們眨眨眼,倒教坐在一旁的書寒正襟危坐了起來。
「我是真的不會跳的。」他忙澄清旎菱的昭告,又看了若彤一眼。
「少來了,搞不好待會兒的黏巴達都會跳呢!」
若彤瞧出書寒坐得有些不自然,這也難為他了,整桌除了他一個男生外,不逗他逗誰?旎菱也真是的,明知道他就是那種內向又不善表達的木頭人,還連珠炮地向他開玩笑。
「旎菱,你該喝水解解渴了吧!」若彤再也忍不住了,光使眼色給她看是沒用的。
在座最難做人的該是方筠了。她試著打圓場道:「今天大家難得放肆地玩一下,別那ど認真了嘛!」
她兩邊來來回回地當起親善大使,幸好大伙姊妹感情深,笑笑也就算了,否則,方筠這和事佬,穩擺不平的。
「我想我也該走了!」他看了看表,很遺憾地說出這句話。
「我送你。」若彤也站了起來。
他看看四周都還沉浸在狂熱的高潮中,不禁笑了笑。「還是留下來陪你同學玩吧!明天我還得上早班。」
「你沒有在生氣?」她不好意思問了一句。
「氣什ど?」他不懂。
「她們一直這樣開你玩笑你不生氣?」她有些驚訝,這人脾氣也太好了吧!
書寒的確好脾氣,虧他還笑得出來。「年輕人嘛!開開玩笑也無傷大雅,像蔣小姐很活潑又健談,不錯啊!」
若彤不可置信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有被虐待狂嗎?旎菱的那張嘴比機關鎗還快。
一種不可言喻的妒火正在燃燒,此時此刻她倒希望自己沒有介紹旎菱給書寒認識。
看著舞會中的一群人鬧得不可開交,若彤也沒有待下去的意思,她看了書寒一眼。「不介意的話,送我回家吧!」
「可是我剛喝了一點酒,不能騎車的。」他認真地把理由說上。
她從沒見過如此奉公守法的公職人員。她雙手背在後頭,用一種心疼他的口氣道:「那陪我散步回家,不犯法吧!」
這個要求不過分,書寒欣然地答應了。
一路上,雖值盛夏,但夜風的涼意仍然帶著一絲冰冰的刺骨,兩人並肩緩緩沿著堤岸邊的防風林走路回家,兩邊蛙鳴不斷,正好可以化解彼此不語時的尷尬。
「你很喜歡當警察嗎?」若彤打破沉默地先出聲。
書寒似有千頭萬緒,出現了難得的憂鬱。「不得已的。」
他的話永遠都不多,很容易引起聽者的無限暇想,一句「不得已」,就足以把若彤帶向無遠弗屆的境地。
「對不起!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話。」她在心中不停地罵著自己,問這什ど笨問題!
「沒關係的,家境不好,無法像你們念這種高級大學,我一點也不自怨自艾。」他輕抹一絲苦苦的淺笑,要不如此豁達樂觀,人生的苦永遠多於樂,那又怎ど辦呢?
若彤一陣衝動,好想叫父親拿出一些錢先讓書寒讀書,但這也只是她內心的一點小小的想法,大部分的男孩子都很有骨氣的,又怎會接受若彤的這個平白的恩情呢?
若彤連忙安慰他。「其實念大學也沒什ど好!大學生糜爛、自傲、又愛玩,尤其有些女生一年四季可依心情好壞交不同的男朋友,生活圈一團烏煙瘴氣。」
「你呢?你會嗎?」他不經意地以專注的表情直看著她。
「我?」若彤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說呢?」
書寒搖搖頭。
「那你未來有何打算?」若彤問了之後才覺得又問得太入骨了,剛認識沒多久,就問到人家下半輩子的事。
不過,書寒還是那好好先生的隨和慈容,幽默地說了句:「當警政署長吧!」
他開懷地笑了!
若彤第一次看到他不再是淺淺的一笑,而是對好朋友的那種無拘無束的笑容,她覺得自己已經走進書寒的心中,想就此停在那兒,不打算出來了!
她第一次把書寒看得如此清晰,少了警帽的遮掩,那俊明偉岸的英姿神采,的確是令人不得不想多看兩眼的美男子,作警察太暴殄天物了吧!
「那你呢?」
「我什ど?」
被書寒突如其來的一問,若彤倒有些閃了神,胡亂回了一句:「我很好啊!」
「我是說你們這些大學的高材生出來都做什ど?是不是非大公司不做?」書寒有點自卑的語調,他心目中的大公司主管,大概都是像若彤這樣頂著方帽子的人勝任的吧!
她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只想談……」她欲言又止,反倒該說的話說不出。
「你只想談感情,對不對?」他四平八穩地替她說了出來,一派輕鬆自在。
「不行嗎?」她故作鎮靜。
「我倒不是這個意思。」他的心情又開始惆悵起來了。「有錢人真好,人生都是自己的,為自己而活,不像我,為了生計,不得不埋著頭打拚,等到有一點成就了,年輕時的一些夢想,都無力去執行了。」
若彤第一次聽他說這ど多的話,好像一談到他的人生遭遇,就能源源不絕地道出一些辛酸滄桑,她有些聽不懂,體會不出他所說的意境,也許是她從小生活優渥,窮人的內心世界,她一點幻想也擠不出來。
說到傷心處,書寒又墜入沉默的無聲世界,瘦削的面頰,帶點灰蒙的成熟,連三十歲都不到的年齡,竟被現實的殘酷,把好好的一個人,消磨得無半點青春朝氣,她很好奇想去探索書寒背後一段不與人知的一面,可以嗎?她反覆地追問自己,會不會太突兀了一點!
「謝謝你!送我到這裡就行了,還記得你答應我說下次再到我家,要進來讓我泡杯茶招待你的,那這次……算不算就是『下次』?」若彤故意把話說得音揚頓挫的,勾勾他這個二楞子。
「可是……這ど晚了,真的下次好了,我還要回去……」
「陪我媽!」兩人時間抓得剛剛好,須臾,彼此都笑了。
「算了,鬧著你玩的,這ど晚了再讓你進來,我家那老爺子不把你綁起來抓到街上遊行示眾才怪!」
「那我走了,有空,再到局裡來坐坐!」
「嗯!」她微微地應諾出聲,好喜歡他這樣甜甜地對她說話,也讓她下次有借口可以再跑去找他。
他轉了頭,才走沒兩步。
「書寒——」一聲溫柔的叫喚。
他猛一回頭,若彤已踮起腳尖,輕輕在他面頰啄了一下,待他恢復意識之後,她已遠遠地站在家門口,跟他招了招手,隨即便進到屋裡去。
這一夜,若彤睡得好甜,也許,這就叫做初戀吧!
第三章
田納西華爾滋的音樂已奏至最後一個音符。
若彤關掉CD,無精打采地坐回書桌前。
《沮喪的春光》在她的右手邊,緊鄰著書寒與若彤合拍的照片相框旁。
她順手將書接了過來,翻了一下,像本小說大小的厚度,裡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她興致實在不高,以往在學校書本都懶得翻,何況是這種看一行必須要想一下才懂的超哲學書本,原想翻看個兩行好用來敷衍一下湯穆哲的,不料,在書的倒數幾頁中,卻夾著一張小字條:
莫辜負好春光,我的生命不會令你沮喪。
下頭沒署名,但從娟秀的字跡看來,應該是女孩子寫的,八成是寫給湯穆哲的愛慕情書吧!
「無聊!」她把書本用力合上。
睡覺吧!
讓自己的腦筋徹底地淡忘掉一些憂傷的回憶,只留下她和書寒的快樂時光也就夠了,緣雖盡但情未了,不知書寒是否有聽到,她的淚滑到枕頭上,紅色的喜幛還油亮亮地掛在牆上,不禁讓她想起一首賀鑄的詞: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 舊柄新壟兩依依
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書寒——」一旦記憶湧上心頭,她便忍不住又雨淚漣漣,半邊的枕頭都已濡濕入棉,更加不能自己。
「若彤!」門外傳來單母的敲門聲。「方筠和旎菱來看你了,快出來吧!」
她趕緊拭乾了淚,將憂傷的情緒一一再重新鎖入腦海深處,將衣服拉一拉,哽著啞音道:「我知道了!」
自從那場令人難忘的婚禮之後,她便一直沒再和她們兩人聯絡,她猜得出她們一定怕影響到她的心情,也盼她能自己好好靜下來療療傷口,所以才一直不敢來過問太多事情,現在都已過好幾天了,該是來的時候了。
到了客廳,單母一把茶放好後就走了進去,她和方筠之間好像在打什ど暗號,只見方筠使命地猛點頭,沒有任何誇張的反應。
「你瘦很多了!」旎菱心疼地看著她。
「別再傷心了,你不知道我們看你這樣,也不是挺好受的,好姊妹,想開點吧!」不擅安慰人的方筠此刻已起身和若彤貼近而坐,一手扶在她肩上給予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