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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常霄

  由於連日來一直躲在馬車內昏睡,爛泥巴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驀然湧入的強光,只覺亮晃晃得睜不開眼。

  「小舞姑娘,這時節哪來的桃花?你別逗我了。」她還是不相信。

  直到她從長長密密的睫毛縫裡瞧見似乎真有模糊的紅影在她眼前隨著馬車的顛簸而不住地晃動著,為了看清夏小舞究竟遞了什麼東西進來,她才懶懶地抬起右手擱在眉心上,遮掉些許刺眼的光線,緩緩地睜開眼睛瞧個仔細。

  「哇,真是桃花!」她驚呼著,所有的睡意睏倦剎那間全被她那一呼給嚇跑了。

  爛泥巴把頭探出窗外,看見沿路兩旁儘是開滿枝頭的桃紅,她狂喜地尖叫吶喊,並將手臂伸出窗外,雙手合十,彷彿對著眼前這動人心魄的美景膜拜似的。

  夏小舞見香主如此欣喜若狂地樂笑出聲,也像是被香主活潑的氣息沾染了似的露齒而笑。她學不來藍泥那種歡樂恣喜的狂勁,畢竟香主是不凡的人物,而她只是一般尋常的女人罷了,怎能和香主相提並論,只能靜默地在一旁欣賞香主的活力充沛。

  「小紅,你先快馬去通知苑主,香主回來了。」然後她又轉身望向車窗,卻沒瞧見香主的芳蹤。

  原來爛泥巴已經自行從馬車上跳下,一路奔到前頭去,只見她忽而手舞足蹈,忽而駐足路旁,凝視眼前燦爛奪目的桃花,又忽而仰頭望天,看著輕移飄來的白氣,如雲似霧讓人捉摸不定。就看她兩手一撥,像是非看出個端倪不可的神情,在煙嵐縹緲之間,彷若一位飛躍的仙女下凡。

  夏小舞擔心她的安危,緊迫在後叮嚀著,「請香主快快回馬車內,以免……」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爛泥巴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個四腳朝天。

  這下可把夏小舞給嚇壞了,趕緊奔過去伸手欲扶起她。

  偏偏爛泥巴生性頑皮又好玩,非但不立即起身,且索性躺了下來,兩手當枕地閉起眼睛,動也不動,整個車隊也跟著停擺。

  突然,蹲跪在她身旁求她起來的夏小舞一個轉身,才開口說沒幾句話,「夏小舞拜見苑主,請苑主原諒我……」跟著話又梗住了,似乎有人阻止她往下說。

  爛泥巴好奇地先睜開一眼,清澈明亮的瞳仁望著透亮的天空掃瞄一圈,發現竟然也有一雙眼睛在上面盯著她望,不過因為她的臉因為背光而顯得陰暗不清,只能看出個大概的輪廓。

  「咦?天空居然明淨得像面鏡子。小舞姑娘,快來看呀,我這樣也能看到自己的臉孔呢!」說著,她用手去摸了摸鏡中的自己,忽而大笑起來,一如先前的狂恣。

  「香主,不是啦!她是……」夏小舞的話再一次被打斷。

  「誰說不是?哎呀!你瞧,我額頭上多了幾條洗澡時沒洗淨的污穢條紋。怪了,以前在少林寺一年半載不洗澡也不會這樣呀!」她邊說著邊用力搓自己的額頭。

  正當爛泥巴使勁地搓揉時,突然她的耳裡傳來一聲又哭又笑的怪音。

  「你真是我的藍泥!你終於回來了!」

  爛泥巴一聽鏡子裡的她怎麼對著自己說起話來了,嚇得連忙翻了個身,將身子坐正。

  「啊?」她狐疑地訝道。只見那張鏡中的臉怎地落下了淚水,掙開兩旁攙扶著的紅衣丫鬟,危危顫顫地走過來擁住她。

  爛泥巴一時愣住了,從來沒人將她抱得這麼緊,除了江蜜衣以外,不過這兩種抱法的感覺又不盡相同,江蜜衣的擁抱厚實堅定,令人依賴眷戀;而這人的擁抱卻讓她有種溫軟柔柔的舒適感。

  緊摟著她的人又喜又泣。爛泥巴的粉臉枕在那人肩上不敢輕舉妄動,不知道自己又哪裡出差錯了,怎麼惹得人家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還緊環著她不放,她真是納悶極了。

  站在爛泥巴面前的夏小舞等人,個個垂眼低眉,臉上俱是動容的神情。

  爛泥巴不著痕跡的對著夏小舞輕噓了兩聲,終於引起夏小舞的注意。她輕輕牽動好看的唇形,好像是說「她就是桃花苑主」吧。

  自恃聰明的爛泥巴旋即掙脫婦人的擁抱,跪在地上,聲如洪鐘地大叫:「原來你就是苑主啊!失禮失禮。」

  沒想到桃花苑主聞言,原先又哭又笑的神情倏地一斂,不發一語地看著她。

  爛泥巴害怕得想躲到夏小舞身後去,突然見到自己手上緊握著一株桃花,心想苑主該不是因為這個在生氣吧!她連忙解釋,「這桃花不是我摘的!」一臉的無辜惶恐。

  桃花苑主更加沉默了,沒想到她等了十六年的親生女兒,甫見面居然叫她「苑主」?!但是這不能怪她,誰教她當年野心勃勃地妄想一統武林,如今卻換來母女見面不相識,她不禁搖頭喟歎造化弄人。

  「你別這樣嘛,頂多我把你的牌子還你就是了。」爛泥巴說著就從衣襟內掏出那塊師父叫她轉交給苑主的令牌。她本想偷偷收藏起來,因為覺得它挺精緻的。

  桃花苑主接過桃花令後,想起十六年前的往事,猶覺歷歷在目。如今這孩子已然長大成人了,身為母親的她,除了慚愧內疚外,還有什麼資格跟這孩子生氣呢?

  「藍泥香主,你怎能稱呼她苑主呢?!她是你親生的娘啊!」夏小舞見苑主黯然神傷,明白她心中的悵然,便徐步踱向仍跪拜在地的爛泥巴身側提醒地。

  爛泥巴愣住了,抬眼瞅著眼前的桃花苑主,她的眼眶又見盈盈水光。爛泥巴不知該如何說出那個字,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沒人要的孤兒,所以想都沒想過有朝一日她竟有機會喊出這個稱呼。她太緊張了,必須花點時間練習一下那個字的發音。

  她舔了舔唇,咳了兩聲清清嗓子,準備喊出她生平第一次對母親的稱呼,「咳……嗯……啊……娘——」她鬆了口氣,好像不太難嘛!比起叫師父還少個字呢。

  而桃花苑主眼中盈眶的淚水,在聽見她的叫喚後,立即唏哩嘩啦地大量湧出,並蹲下身去將爛泥巴緊緊摟住,口中不住地泣訴著,「我可憐的藍泥,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一旁隨侍的丫鬟們個個掩面而泣,她們為苑主能在晚年重拾親情備覺感動。

  ☆☆☆☆☆☆☆☆☆☆  ☆☆☆☆☆☆☆☆☆☆

  梧桐鎮北的巡捕房外,左牆公告欄上登記通緝的逃犯又少了一名,因為不久前江蜜衣才將近來犯案纍纍的採花大盜緝拿歸案,他的行俠仗義讓身為地方官的縣老爺輕鬆不少,每回見他為地方破案既不求財也不求名,縣老爺直慶幸梧桐鎮能有這樣的俠士真是百姓之福。

  這天一早,鎮北的巡捕房派了幾名捕快前去江家莊,特邀江蜜衣到縣衙見縣老爺,說是有要事相商。直到晌午過後,才見江蜜衣在縣老爺及數名捕快的相送下出了巡捕房。

  江蜜衣一步出巡捕房,立即朝南而行,打算回江家莊。

  「老大,你是不是把那個搞不清自己是男是女的爛泥巴給忘了?」左耳後方突然傳來一句質問。

  江蜜衣略側頭斜視聲音來源,原來是老二江雀衣蹲踞在巷子口轉角處的石敢當上,手裡抓了根樹枝漫不經心地在地上塗鴨。

  「什麼時候跟來的?」江蜜衣睨了他一眼,繼續朝大街上走。

  江雀衣見他未停下也未回答,急得一躍而起,追至他的身後。

  「你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想念爛泥巴。」江雀衣未放棄追問。

  江蜜衣突地停下腳步,江雀衣一時不察多邁了兩步,又折了回來,佇立在他面前。

  「你若是念著小舞姑娘,就請娘帶你去桃花苑見她,別拿我和爛泥巴當藉口。」然後健步如飛,存心不讓江雀衣跟上。

  「大哥,別走那麼快,有事好商量嘛!」江雀衣一個腳下生風,即刻追上。「走,到茶樓裡坐坐,我請你喝茶,消消火!」說完,他一把將江蜜班拉進位於街旁的「沁心涼茶樓」。

  他本以為大哥和爛泥巴分開多日必然思念有加,想籍著陪大哥去桃花苑會見藍泥香主之便,順道去見他的夏小舞。沒想到大哥還真憋得住,到現在還不見他有所行動,而自己卻早就熬不住相思之苦了。

  江蜜衣無奈地被他強推進茶樓內,才剛坐下,就聽到整個茶樓內都在討論桃花苑藍泥香主的事。

  「聽說那天桃花苑從江家莊帶回去那個姑娘就是桃花苑的香主,也是下一任的武林至尊呢!」有人嗑著瓜子、呷一口熱茶,打開話匣子。

  「是啊!這麼說哪個男人要是能娶到那位香主,不就等於娶了整個武林?」開始有人癩蝦蟆想吃天鵝肉。

  「那可不是嘛。怎地?你佬有興趣跟咱們梧桐鎮的江蜜衣大俠搶那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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