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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常歡

  房總管抬起頭,狄無謙不再說什麼。他心底清楚,被拖進這場是非,房總管有多麼無奈。

  「房總管,你說!」水雲生命令。

  「這場會議的目標並不是房總管,何必多此一舉呢?」狄無謙坦然說道,眾長老詫異地各自對望。

  「你是狄家的執事者,我們並沒有權力限制你該做什麼。只是你應該清楚你的身份地位,這般作法,似乎有欠妥當。」狄傲然清清喉嚨,不急不緩地開口。

  妥當?什麼叫妥當?狄無謙陡然冒起怒氣。每回提狄家堡的責任,率先犧牲的總是他這個——身份、地位都了不起的執事者。當他們為了滿足自我私慾,一次一次削分掉牧場利益的時候,可曾想過什麼叫「妥當」?

  他心裡連連冷笑,表面上卻默不作聲。

  「無謙,你是糊塗還是真不懂?」最靠近他的長老慶倚令說,語氣全是火藥味。

  「我知道,但這一切跟珞江無關。」

  「她叫珞江?」狄傲然炯炯有神的眼眸一閃。

  「是的。」

  「你清楚她的一切?包括她的過去,還有她進狄家的目的?」

  「那不重要。」

  「很好,那麼你打算收這個珞江當二房嗎?」水雲生憋著怒氣開口。

  「想都別想,她只有一個身份,就是狄家的當家夫人。」

  所有人皆錯愕地忘了反應,只有房總管微微一笑,似乎瞭然於心。

  「胡鬧!簡直胡鬧!你是瘋了還是傻了不成!看看無塵,雖然他是庶出,但是攀上的親家可是至尊至上的皇家。咱們狄家說出去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大江南北多少名門閨秀等著讓你挑、讓你揀,誰曉得你居然這麼不成材,想娶個奴才!」水雲生大拍桌子罵出聲。

  「那又怎麼樣?」狄無謙嗓音一貫冷淡平穩。長久以來,他就痛恨這種勢利的比較態度。過去,為了挽救財務岌岌可危的牧場,他沒理由,也沒權利反對;現在的他,再也不讓自己被人擺佈,這一次說什麼他都要保護自己和珞江。

  「為狄家該做的,我都做了,至於我的妻子,八年前你們替我決定過一次,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忿怒的水雲生還想說些什麼,狄傲然開了口,口氣也不甚好:「你不要忘了,也是因為那場婚事,才有今天的狄家。照你的意思,是決定置狄家的面子於第二位了?」

  面子!面子!他要真狠心不顧面子,早用金銀珠寶把這些老傢伙扔出狄家去!狄無謙顯然也冒火了。「沒錯!」他低吼:「我就是這個意思!」

  「豈有此理!」慶倚令震怒無比。

  「要不你們,就廢了我這個堡主。」他不忌諱與他們撕破臉,一句話便堵了所有人的嘴。眾長老全靜了下來,面面相覷,顯然狄無謙的反應超乎他們所想的激烈。

  「十年前你們逼走了我大哥,因為他一來庶出,二來大娘家世不好,為的是什麼?血統不純,哼!兩年後你們讓我娶了永家小姐,她未生子,基於面子,你們要我休掉她。就算是個奴才,也不該這樣被對待,然後她莫名其妙地死了,你們又為了面子,沒有解釋,給永家一筆錢了事。我忍,我不說話,是因為我敬你們,不要動不動就抬出堡主這位置來嚇我,我不稀罕!今天我好不容易碰到我想要的人,你們又開始用面子來壓我,也許當我脫離堡主這個身份,那時才能跟珞江『門當戶對』吧!」

  大廳裡氣氛死寂,沒有人再說一句話,就連水雲生也收了性子,臉色灰白地坐下來。

  狄傲然緊閉雙唇;要狄無謙離開狄家,那是萬萬不能的事。狄家血統一脈單傳,他們還是不承認狄無塵的身份,更別說他人還在朝中擔任要職,不能回來接掌,眼下除了狄無謙,家族裡根本沒人能扛起這繁複又龐大的責任。

  狄傲然很清楚這位侄兒的硬脾氣,敢說這種話,肯定是有備而來。

  「房叔!」狄無謙頭也不抬,寒著臉叫喚房總管。

  「少主。」

  「回頭把狄家所有帳列成清冊,交給長老們。」

  房總管沒說話,低聲應是。

  「慢著。」狄傲然頹然地制止。

  「大伯知道我的意思。」他站起身,欲朝門口走去。

  「如果那個叫珞江的丫頭,是為七採石而來呢?」水雲生尖銳的聲音在廳內迴盪。

  狄無謙再也忍不下這火氣,他冷冷地掃過眾人一眼。「我說過了,這純粹是狄家內部的事,不要把她扯進來,我也不想聽到任何中傷她的話!」

  慶倚令忿怒地直喘。「你被她迷昏了,你完全被那個小妖精迷昏了!」

  狄無謙掃了他一眼,慶倚令隨即被那不怒而威的眼神給嚇得噤聲。

  恨恨地別過臉,慶倚令心裡充滿了對他掌握無力的忿恨。「我是為你著想。」

  「你們為我想得未免太多太多了。」狄無謙嘲諷地說。

  「無謙,如果你執意要這麼做,我們也不能說什麼,但至少你先把一個人的話聽完。空穴來風的事,我們是不會說的,幼玉——」狄傲然揚聲命令,大門應聲而開。姜幼玉走進來,輕輕對每個人福了一福。

  就像過去的經驗,每個人的立場仍不偏向他。狄無謙坐下來,眼神仍一般堅定,他相信自己沒有看錯人。

  「把你知道的事都說出來了吧!」狄傲然疲累不堪地說。

  在狄無謙的注視下敘說曲珞江,需要極大的勇氣,但姜幼玉已經豁出去了,她的手臂被穎兒抓出的幾道血痕猶新,還有她來不及拭淨的手指,殘留著曲珞江信箋的灰燼。這些都提醒她,不容再回頭。

  活著必有活著的理由,穎兒死去的代價不能白付,她必須把籌碼壓在這一局,只要能捱過這關,將來她能為自己爭取到的,一定會更多。

  第七章

  棲楓山。

  「師父,珞江回來了。」她奔過去,跪在石床邊,扶著頻頻咳血的老人。

  「七……七採石……」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她掉下淚,顫抖地掏出錦盒。

  甄銘眨眨眼,似乎不大相信那人是她。她肌膚曬黑了,可是臉上卻因某種光彩更顯得耀眼,但記憶中的那個曲珞江,卻不會在他面前流下半滴眼淚。

  「師父,我把七採石帶回來了,您瞧!」她遞出石子,看著師父,希望能讓他有些歡喜。

  「好……很好……」他點頭。巫青宇上前扶住他,卻扶不住他接連而來的咳聲。

  「誰……讓你哭了……哭了來著?不准哭!」甄銘推開巫青宇,突然嚴厲地吼了起來。

  「我……我見師父這樣,心裡難過嘛!」

  「沒什麼好難過的。你……你將來還有許多事要擔!師父的生死不干你的事,立刻給我把眼淚收收,再讓我……讓我看到一滴眼淚,你就滾下山去,再也不要見我!」

  「是。」曲珞江當真收了淚,眨也不眨地看著甄銘。

  甄銘喘息著。方纔那一波大咳令他疲累地閉上眼,曲珞江僵硬地跪在床側,不敢多說一句。

  一直等老人沉沉地睡了,她揉著發疼的膝蓋,紅著眼走到洞外。

  「原諒他,他不是故意的。」

  「這怎能怪師父呢?他的病……比在我下山的時候更嚴重了。」

  巫青宇把錦盒交還給她。「這你還是收著吧!」

  「回曲家後,你們都不打算再幫我了嗎?」

  巫青宇搖搖頭。「不幫,也不能幫。拿下曲家是他老人家替你鋪的路,你已經做到師父要你做的;你看到他的情況了,能撐到你回來,已是奇跡,接下來的,就全看你自己了。」

  「我真的姓曲嗎?」

  巫青宇詫異地看著她。「以前的你,絕不懷疑這個問題。」

  「那時候的我,根本不在乎。但我心裡雪亮得很,曲家的兒女沒有像我這樣被對待,問題顯然出在我的血統上;而師父要我拿到七採石,甚至假他之人手殺掉曲展同,這些事情,不都在在印證了我的懷疑?」

  「那麼現在,你為什麼要問?」

  「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誰?」

  巫青宇長吁一聲。「就當你沒問過吧!有些事藏著,總比挖出來傷人的好。我不會告訴你的。」

  「傷……」她虛弱地想著。跟著他凝視著頂上的月色,在心底,卻喃喃喚著另個男人。

  那個笑看霜花、說要與她結髮一生的人……他是否也因她的離去而傷心?

  「在想狄無謙?」

  「嗯。」

  「玉如霞清楚你和他之間嗎?」

  「我不知道。」曲珞江沒有察覺他話裡的異樣,她整個人仍沉迷在想像那片浩大的霜林。玉如霞不是她關心的,攜石下山回曲家後該怎麼做也不是她在乎的,眼前她所惦念的,全是那些留不過一季的白霜。

  這時,關外的琉璃花該全數謝盡了,只是不知她心所懸的伊人可好?

  回棲楓山兩天後,甄銘走了。

  巫青宇點了一把火,燒掉了甄銘的遺體。曲珞江沉默地在崖邊跪了一夜,從火焰熊熊到灰飛煙滅,心裡翻攪成更深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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