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內應?又如何與動手實行的人聯絡?展厲言百思不得其解。
專注的思忖因為感受到一股視線中斷。
抬眼--「你在做什麼?」
「看你。」
看他?「看我什麼?」
「毀容。」他哪裡毀了?左瞧右看。「沒有啊。」這張臉還是一樣迷人好看。
「毀容?」展厲言皺眉。「誰說的?」
「街坊啊。」她把最近在大街小巷頻傳的流言簡單說了遍。
「那不過是街坊閒聊,不必當真。」
她點頭,還是定睛看他。
「你這樣,我無法專心。」歎了氣,他索性把找出內應的事放在一旁。「你又在看什麼?」
「看你可憐。」秀眉微蹙,不解地想:他哪裡可憐了?
「我可憐?」說來慚愧,至今他仍無法跟得上她天外飛來的跳躍思路。「為什麼?」
「街上的人都這麼說--」她遲疑不解,也面有慚色。「他們說火燒光了白玉仙露……都是我--是我釀成大禍,害得你們辛苦釀製的白玉仙露付之一炬,怎麼辦?」
她哪裡知道最名貴的酒原來就放在那,可是好奇怪--
還在思索的當頭,展厲言的聲音打斷了她。
「沒有白玉仙露,你就想離開我?」到現在,他還是介意他與酒在她心目中的排行。
如果她敢點頭,他絕對會掐死她!
「才不是,」幸好,成瓊玖的答案救了自己,至少--在下一句話接續前救了自己片刻:「沒了仙翁飲,最起碼還有塞下曲、金蔥籠等等其它的酒,只是……好酒就這麼燒光光,任誰都會心疼啊。」
黑眸瞇成兩條細線,壓低的聲音難掩惱怒。「你重視的到底是我,還是酒?」
「當然是你啊!」她答得直接,也老實得過火。「有你才有聚酒莊,有聚酒莊才有酒,當然是你重要。」
唉……惱火不知第幾回教無可奈何取代。「總言之,你一切都是為了酒,甚至連點頭答應嫁我也是?」
「嗯……這個……」她低頭,紅火燒上雙耳。「其實……除了酒之外--我……」
「你什麼?」
「我挺喜歡--」
「喜歡什麼?」
啊啊!這要她怎麼說?「你怎麼老是問人家這種害躁的事情!」
他會信她故作小姑娘家的做作忸怩就不叫展厲言,「還喜歡什麼?!」
哎--呀!用說的說不出,用做的總成吧。
左右拉開他合握的雙手,以不及掩耳的迅雷之速窩進他懷裡,成瓊玖不敢抬頭,聲音也愈變愈小:「就是這樣啦……」
低低的笑聲從頭頂冒出。
「你笑我!」
「我在笑我自己。」為什麼偏教她給弄得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得像個瘋子,卻還甘之如飴?
「你才不好笑,誰敢笑你,我定要那個人好看!」
有這樣為自己強出頭的妻,不知是福是禍?「你該學學秋雨,至少別這麼莽撞。」
「我也想啊,不過那很累人,我做不來。」她說得很老實,一如平常性格,絲毫不惱他拿別人與自己比較。
說起心眼,的確鮮少人像她這麼缺乏。「你也瞧我穿過秋雨穿著的衣裳有多淒慘,連路都走不成,那時候我就已經死心,這輩子是跟那種飄飄然的仙女衣裳絕緣了,還是這身粗布衣習慣,難道你--不喜歡?」
「無所謂喜不喜歡。」纏著藥布的雙手摟緊她,不願放。「你就是你,本質不變。」
「那我--可以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你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至於穿著--」
他還是希望她跟秋雨學嗎?不會吧?黛眉因他頓住不語的話頭打結。
作弄到人的展厲言總算甘心道出話尾:「至少得為我穿一次嫁衣。」
啊,原來如此!
「你害我好擔心。」她嘟嘴。
不這樣,他怎麼能平衡過去為她操心氣惱,和今後注定繼續為她擔心下去的人生?抱著佳人,他為自己找到如何回敬未來迷糊妻子的方法感到竊喜。
溫香盈胸了半晌,胸牆前的人兒帶點困惑的聲音此時飄了上來。
「我想不透哪,厲言。」
「嗯?」
「如果我真把白玉仙露給燒個精光,為什麼我一開始進去那庫房就沒有聞到白玉仙露的酒香味呢?就算它埋在土裡我也聞得到啊,為什麼會--」邊說邊抬頭看見他正好俯下的表情,她突然有種想法。
該不會--
「我倒忘了你有一個狗鼻子。」他笑歎,重重收緊手臂,險些讓成瓊玖換不了氣。
※ ※ ※
歷來辦在徐州城郊的瓊飲會此次結果令天下百姓、酒業商賈傻眼。
不幸遭逢祝融之災的聚酒莊不用說,與此次瓊飲會得勝者的位子必定無緣,但此次「天下第一醇」封號的得勝者也令人訝異。
當由酒行商會共舉的數名主審口中齊喊「良醞署」時,鮮少有人不驚訝的。
皇城大內光祿寺良醞署!
試問天下人誰敢與當今天子為敵?
是以,當得勝的結果出爐,會場鴉雀無聲,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思各異,衝突得很。
尤其是長年累月來暗地勾心鬥角爭得你來我往的酒商們。
如今這匾回到天子手中,搶的人不就犯上大不諱了嗎?
那那……這些年來他們汲汲營營算什麼?今後還有必要繼續勾鬥下去嗎?連聚酒莊都撐不住了,他們這些規模的商家還有必要或膽量同朝廷斗嗎?
嗯嗯……商賈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沒來由、也不曉得從哪爆出一聲哈,接著是如浪般一波接一波的笑聲:
「呵呵呵……張老啊……現下誰也別想拿到那匾,我看咱們就別爭了……」
「就是就是……李老哥,你看看,咱們年紀都一大把,還爭個什麼呢?你家釀的花彫其實挺好喝的,我年輕時可愛得很……」
「您客氣了,你府上的醉仙子才好入喉哩……」
「哪的話、哪的話……」
「林大嬸,好久不見哪!啊啊!這不是你家的小九子嗎?都長這麼大了……你林家的春釀還是一樣好喝啊……」
「您老的如意春也是一樣香醇呵……」
「好說好說……」
一下子,以往瓊飲會上你爭我奪的緊繃「咻」地消失於九重天外,互瞪敵視的眼神、巴不得對方消失的忿怒氛圍消弭於執酒在手的笑語相談問,氣氛逐漸熱絡。
展厲言站在暗處,一邊謝過同行關心的問候,一邊觀望此次瓊飲會的景象,不由得想起爹死前交代的遺言--
兒啊,爹想不出辦法讓朝廷收回咱們門上那只會招禍的匾,就靠你了……
他辦到了不是嗎?
「從不知一塊匾竟能惹起民間這麼大的風浪。」一名中年男子在兩個壯漢偕護身下走向展厲言,亦出聲打斷他的靜思。
他回頭,黑眸訝然大睜。
眼前人他曾有一面之緣,是--
「無禮!」
看似護衛的壯漢這麼一喝,倒是拉他回神,立刻拱手屈膝欲跪。「參見--」
「免了。」男子及時攔住他,笑著環視在場笑語不絕的熱鬧。「幾回瓊飲會辦下來倒不曾見過這等和氣融融的熱鬧景象。」
「這只是庶民的粗野言行,倒讓皇--爺取笑了。」展厲言淡笑。
「眼前這一切值得你用傳家釀酒秘方來換?」他著實不明瞭,商賈向來視利為第一優先,怎麼能捨?
「回爺的話,只要有心,多少釀酒方子都能創,從古時的麴檗混釀、單用酒麴,到如今已能自制各味酒麴,歷年歷代釀酒方式都有所不同,但唯一不變的是嗜愛美酒之心--」
「所以甘心將方子交付良醞署,好讓朝廷拔得頭籌將先皇題的匾收回?」
「是的。」
「你這計使得好!使得妙!」舉止隱約透露威儀的中年男人揚聲讚道:「不但順了你的心,也提醒--老夫一件事。」
「草民冒昧,敢問--」
中年男子揚掌阻斷展厲言的話,撫捻精心修剪的長鬚笑道:「一個姓魏的友人生前常說,為政者一舉一動關乎天下民,百姓未必能體察上意,切勿因一時興起多事擾民。看來先皇的好意倒讓民間起了爭鬥。」
展厲言沉默以應。
「你也這麼認為是嗎?」
「草民不敢。」
中年人別具深意笑了笑,轉身從容離去。
微服出巡,任誰也想不到當今天子竟出現在瓊飲會上!
※ ※ ※
啊啊!會不會來不及?
天爺,可別讓她趕不上啊!
成瓊玖抱著酒罈子趕忙在熱絡人海中尋找熟悉的身影,眼無法穿過人群便用鼻嗅,尋找眷戀的松木香。
終於,終於在人跡罕至的樹蔭下找到人。
「你、你你--嗝!你你……沒事吧?」奇怪?謹行說要對他不利的三個人呢?「人呢?跑哪去了?」
如入百花谷、千酒湖似,她來到的瞬間便教他被眾多酒香圍繞。
好不容易把持住自己,不解她為何這麼著急。「什麼人?」
「圍住你要--嗝!對你不利的壞人--嗝!」她左顧右盼。「跑哪去了?」
「誰說有人要對我不利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