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蝴蝶輕輕吻在花瓣上,杜天衡拉住她手,顫抖的吻落在柔軟的掌心,力量很輕很輕,似乎怕一碰她就碎了。
「霏霏,我錯了,我不該提分手,我應該和你站在一起,去面對死……」嚥下這個不祥的字眼,他再度啟口:「我應該和你並肩作戰,為我們的愛情殺出一條血路。就算得不到家人的祝福,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說什麼也不會和你分手。」
只可惜,這個世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早知道,沒有如果,沒有讓人重新來過的機會。
杜天衡很快就收起傷感。霏霏現在需要的不是悲憫,而是有力的支持與不變的陪伴,只有等她重拾對人性的信心,才能走出自我封閉的寂靜世界。
要多少時間才能讓她重新開啟心門?老實說,他不知道。他也不在乎,無論多久,他都會守在她身邊。
沒有人逼他,他心甘情願陪伴她,這是他欠她的心債,也是他欠她的情債。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還。
「霏霏,你記得嗎?我答應過你,即使你發瘋,我也一樣愛你。這一次,請你務必要相信我。」
濃密的睫毛終於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霎時崩落。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彌天蓋地,黑暗裡,莫吟霏寂寞地畏縮在牆角,任由黑暗吞噬她的形體,也滲入心底。
窗外,六角形的雪花零零落落飄下,漸漸的,雪已厚厚地把房門蓋住,到後來已經沒有路可以出去了,牆角孤寂的身影依然維持同樣的坐姿。
寂靜的世界雖然孤獨寒冷,卻也相對安全。
直到眉心傳來一陣冰涼的水意,她才驚動了下,迷惑地抬頭。
水?為什麼會有水?屋頂完好無缺啊!為什麼會漏水?
正當她百思不得其解,不可思議的事又發生了。屋頂不但漏水,還飄落一陣悠揚動聽的樂聲。
先是單簧管傳出優美的旋律,接著低音管加入,再來是法國號吹奏充滿浪漫氣息與渴望的主旋律。忽然間,大提琴的聲音充滿整個房間,不急不徐地引導全部樂器演奏德弗札克的協奏曲。
莫吟霏閉上雙眼,任由低柔的琴音愛撫全身裡裡外外的細胞,那感覺就像小時候賴在奶奶懷中,受她親愛憐惜一般。
感覺有一雙溫柔的手撫摸她的頭髮,莫吟霏睜開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奶奶!是你?真的是你?」
「霏兒,你怎麼瘦這麼多?」
見到最親愛的人,莫吟霏心弦震顫,乾涸眼睛浮上一層濛濛霧氣,淚珠兒沿著臉頰緩緩流了下來。
「奶奶,我好想你!」
莫奶奶撫摸孫女清瘦的面臉,口氣又是埋怨,又是憐惜。「傻孩子,幹嘛把自己關起來?你在怕什麼?」
莫吟霏抽抽噎噎地泣訴著:「我怕爺爺,他把我所有喜歡的東西都拿走了。我的琴……我的……」
想到那個名字就痛苦,她始終喚不出口。
莫奶奶溫聲安慰道:「傻孩子,你只是一時佔有史特拉第瓦裡琴,在你之前它已經有過很多主人,在你之後,它還會屬於更多的主人。你不能擁有它,也不該妄想擁有它。」
「那是你送給我的琴,爺爺不能賣掉她!」有她在,就像你從來沒有離開我。莫吟霏忍不住嚶嚶哭泣。
可憐的孩子!「重要的不是琴,而是持弓的手,」莫奶奶試著解開孫女心底纏得死死的結,靜靜說道:「你還是你,即使沒有史特拉第瓦裡,你還是能讓作曲家想要表達的感情在指下流洩而出。」
莫吟霏怔怔聽著,淚水嘩嘩地往下流。
「霏霏別哭……我在這裡呢!」
莫吟霏迷惑地皺眉,這個聲音又出現了!
她對這個醇厚的男性嗓音並不陌生,它在每個心傷的夜晚響起,在她耳畔絮絮叨念著芝麻蒜皮大的細瑣小事,聽來無聊,卻也沖淡不少孤寂無助的悵然若失,是誰在說話?誰叫她別哭?
莫奶奶撫摸她涕淚交錯的小花臉,眼睛瞇得像半彎圓月。
「他在叫你呢!你理理人家啊,別把自己關起來。」
莫吟霏咬著嘴唇,難以作出決定。
奶奶要她回應他的呼喚……但他曾經傷她那麼深!她還能再相信他嗎?還能再把一顆心放在他手上嗎?
「霏霏,你醒醒啊!醒過來跟我說話。」
「你想打我、罵我都沒問題,我讓你打個過癮、罵得痛快,隨便你愛怎麼罰我都沒關係。」
「霏霏,我只求你不要對我視而不見,你醒醒啊!」
莫吟霏頭搖得博浪鼓似的。「我不要,不要打他,也不要罵他。」
饒了她吧!她的心已經被傷得千瘡百孔,傷口汨汨滲出血,止都止不住,他都看不到嗎?他都感覺不到嗎?
莫奶奶的身影愈來愈透明,幾與窗外皚皚白雪融為一體。
「霏兒,封閉自己不能使傷口癒合。你要敞開心房,勇敢地在男子懷中醒來,相信奶奶,愛會撫平一切傷痛。」
莫吟霏還是固執地搖頭。
「奶奶,我怕。」出於求生的本能,她拒絕再次冒險。
霏霏,別怕!你作惡夢了嗎?我在你身邊呢!
是嗎?這個男子會好好照顧霏兒,一直在她身邊。
莫奶奶欣慰地微笑,透明的身影終於隱沒不見。
莫吟霏沒有發現奶奶憑空消失,她的心神被老是在耳畔絮絮嘮叨的男子聲音霸佔住了,無暇顧及其它。
他想怎麼樣嘛!不能放過她嗎?
莫吟霏想要生氣,但嘴角卻不自禁上揚。
冰封的心,溶解了一點點……
尾聲
六點了,他怎麼還不來?他開車技術不錯,應該不會發生事故吧?
莫吟霏開始有些淺淺的擔心了。
自從她生病後,杜天衡一下班就直接來看她,從法院一路飆來花店,時間不會超過十五分鐘,每晚都要言不及義地「啦咧」四、五個鐘頭,直到她疲倦睡去,他才會回家梳洗。
今天怎麼這麼晚還沒看到他的人?莫吟霏才要皺眉,已經聽到自詡為寶島歌王的男子在門外獻藝。
「明天我要嫁給你啦!明天我要嫁給你啦!啦啦啦……」
莫吟霏呼了一口氣,還好他沒事。
杜天衡打開房門,看到莫吟霏斜倚在大靠枕上,似乎精神不錯,他照例湊過來在她臉頰輕輕一吻。
「今天有點塞車,我遲到了,你不可以生氣喔!」
我哪有這麼容易生氣?
杜天衡沒注意到莫吟霏淺蹙的眉心,將喜氣洋洋的紙袋放在床頭櫃上。「這家的喜餅還不錯吃,我本來想放在外面給小藍招待客人,但又不想讓姓雷的流氓撿便宜,所以先借你這裡藏一下。」
喜餅?誰結婚了?
杜天衡從皮夾中抽出六張千元大鈔裝入紅包袋。「程定安結婚嘍!全院都收到他的餅,擺明了要趁機撈紅包發財嘛!他好小器,全法警室只給一盒喜餅,其他同事體脂肪太厚,只有我最標準,所以就由我拿回來。」
學長結婚了?莫吟霏差點驚呼,連忙掩住口。
杜天衡十分肉痛六張千元鈔票就這麼拍拍翅膀飛了。
「程定安沒良心對不對?幾個月前才說愛你,結果這麼快就和別人結婚。那個人你也認識,跟你同辦公室的周怡霓法官。」
怡霓要和學長結婚?
種種出人意表的消息紛至沓來,莫吟霏有點消化不良。
「雖然我不會去吃程定安的喜酒,可他既然放帖子給我,我也敢包紅包給他。而且包很大包哦!」
莫吟霏瞥了眼頗有厚度的紅紙袋,六千元,的確很有份量。
杜天衡表情柔和下來,聲音中充滿了濃烈深情。「因為我連你的份一起包,算我們兩個給他們的賀禮。」
他真是有心……莫吟霏輕歎。她病了這麼久,他仍然無怨無悔地守在身旁,永不枯竭的溫情讓她生命逐漸在寒冬中融雪,讓她有勇氣,也開始有點信心期待萬物回春的來臨。
杜天衡抽出鋼筆,想在紅包紙袋的正面寫下祝福詞句,頓了一頓,他的字跟鬼畫符有得拼,百年好合寫出來跟嗚呼哀哉差不多,新人收到可能會吐血。
莫吟霏淡笑著說:「我來寫吧!」
啪啦一聲,杜天衡手鬆開,鋼筆掉在地上。
「霏霏?」
他沒聽錯吧!霏霏說她來寫?杜天衡呼吸緊促起來。她從生病以來就不肯開口講話,怎麼可能突然說話?
「如果你堅持要自己寫,我也不反對。」
莫吟霏掠了掠及肩的長髮,心中突然興起一陣感慨。生病期間都沒去剪頭髮,一下子就長這麼長了。
「霏霏?」杜天衡眼眶突然衝上一陣熱浪,講話的聲音也顫抖了。「你在跟我講話嗎?你真的肯跟我講話了?」
莫吟霏調皮地睨他一眼,反問道:「難道你要我閉嘴嗎?」
杜天衡怔了兩秒,驀地將她擁入懷中,喜悅無限,恨不得跳起來大叫大嚷,但雙臂的力道仍是輕柔得不可思議。
「你終於肯和我講話了!我好開心,我的霏霏終於肯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