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家瑜搖了搖頭,婉拒同事的好意。
「莫法官家裡人多,不適合靜養,她現在住在朋友家。朋友家開花店,花多得淹出來,我們再送花沒意思。」
「那改送雞精好了。」瘋病吃雞精有沒有用?
連家瑜又瞪了葉書記官一眼,還是搖頭。「不用了,我去看莫法官的時候,會替大家轉達的。」
大夥人碰了幾次軟釘子,也就不再堅持,各自回去工作。
連家瑜強顏歡笑,卻掩不住眉間憂愁。
莫法官,你快點好起來,家瑜很想念你,本來還想請你替寶寶取名字,結果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唉!難道紅顏當真薄命?
雷鴻遠放下報紙,朝門口罰站五小時的男子投去同情的一瞥。姑且不論其它,這小子的毅力還真不是蓋的。
將「早日康復」卡片插在紫白相間的桔梗花瓣中間,藍慕華將花束遞給不支薪的快遞工。
「鴻遠,幫人家送花。長庚醫院八樓第七病房。」
雷鴻遠指指外頭站衛兵超過五小時的大個子,放心不下。
「不要緊嗎?」瘟男會不會趁他不在的時候強行入侵啊?
藍慕華將快遞工推了出去。「不要緊的,他是霏霏的朋友。不見到霏霏,我看他是不會走的。」
「小藍,千萬別心軟喔!」雷鴻遠惡質地道:「他比棲蘭山的千年檜木更壯,站一站不會死的。想想他把你朋友整得多慘啊!這種人就是欠修理,活得難過、死得難看也是他自找的。」
耳音特好的杜天衡一個字都沒聽漏掉,殺人目光在雷鴻遠背後幹出一個又一個窟窿。
死沒人哭的渾帳!又不干他的事,他多嘴做什麼?
藍慕華將存心找砸的雷鴻遠往外推,催促道:「別囉嗦,我知道該怎麼辦。快點去,遲到對客戶不好意思。」
雷鴻遠牽出摩托車,在杜天衡「你最好死在外面不要回來」的目光相送下,呼嘯著揚長而去。
藍慕華又歎了口氣,心中猶豫不決。
唉!該不該讓他見霏霏呢?趕也趕不走,他高頭大馬,臉上又掛著一副世人欠他幾千萬的臭臉,杵在門口誰敢來買花?
前一秒殺氣騰騰的杜天衡,馬上換上乞憐的嘴臉。
「小藍,讓我見霏霏。我求求你。」
藍慕華凝視他一下,無可奈何地選擇讓步。「進來吧!」
失魂落魄的杜天衡呆住了,小藍說什麼?進來?她要讓他進去看霏霏?真的嗎?他沒聽錯吧!
一顆心興奮得幾乎裂開來,杜天衡立刻往裡面衝,後衣領卻被藍慕華提住了,動彈不得。
「我有話跟你說,說完你才可以去看霏霏。」
杜天衡一心一意只想見莫吟霏,卻又不敢違拗藍慕華。畢竟自己現在踩在人家的地盤上,總不好太囂張。
「小藍,有事等一下再說行不行?先讓我見霏霏。我好久沒看到她了,我很想她,非常擔心她。」
若非念在他一片癡情,就算他在門口站成化石,客人不敢上門導致花店關門大吉,她都不會放行的。
「你這個樣子會嚇到霏霏,不行的。」
生怕二次傷害最愛之人,杜天衡急躁的腳步終於緩下來。
「好好的人怎麼說病就病?怎麼會這樣?」
還不都是爺爺害的?他也難辭其咎!
這兩個害人精,虧霏霏還把他們當成最重要的人。
「醫生說是創後症候群,一種壓力造成的精神疾病。病人遭受非人的折磨,造成心靈上的巨大創傷,覺得這個世界沒有給她一條路可走,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就把自己繭封起來,斷絕與外界聯絡。」
杜天衡皺著眉頭思索,推敲著事件的前因後果。
「所以,霏霏開庭開到一半突然哈哈大笑就是因為發病的關係?」庭務員嚇得差點屁滾尿流,以為莫法官中邪了。
藍慕華替好友心疼。「原告、被告雙方立場迥異,在法庭上吵翻天,正常人都受不了,何況病人?醫生說霏霏聽覺特別敏感,稍微大聲一點就很容易發病,要靠藥物長期治療。」
霏霏聽力那麼好,再怎麼複雜的曲調,聽過一遍就能夠用大提琴拉出完全相同的旋律,她怎麼忍受俗世間嘈嘈噪音?
杜天衡心下黯然,他怎麼沒及早發現呢?霏霏脾氣溫和,容容再怎麼「魯」,她都不會生氣,唯獨對噪音的忍受力極低。
十年前,她雖然很怕爺爺生氣,還是報案請警察收拾愛哭的小鬼,因為她真的受不了那種穿腦魔音!她對噪音沒轍,那是她的致命傷。
藍慕華手指頭老實不客氣地戳中杜天衡的額頭。
「程定安學長跟我說,前些日子莫爺爺去找過你,叫你跟霏霏分手,有這回事嗎?你老實說,不准避重就輕。」
杜天衡恨恨道:「死老頭知道我捨不得霏霏和家裡決裂,就拿這個威脅我,後來霏霏來找我,我講很多傷人的話,還主動提分手想讓她死心,沒想到會讓她那麼痛苦……」
聽到這裡,藍慕華總算明白事實發生的經過。杜天衡明明對霏霏愛之入骨,不然也不會一連五天,天天在花店門口罰站,只求見霏霏一面。
原來他是迫於莫爺爺的淫威,才言不由衷提分手。對於莫爺爺不留餘地的殘忍手腕,藍慕華難以苟同,更是畏懼不已。
杜天衡思緒亂成一片。死老頭到底對霏霏做了什麼?讓她覺得把自己關起來才不會再受傷害?
彷彿讀出他的疑問,藍慕華解釋道:「爺爺把史特拉第瓦裡賣掉了。」
大提琴是霏霏的第二生命,莫老頭果然夠狠,這招無異於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杜天衡霎時間臉色蒼白,隨即湧現憤怒的火焰。「人有多變態,看死老頭就知道了!霏霏敬他愛他,他居然狠得下心。」
想起莫爺爺令人髮指的罪行,藍慕華也不禁膽寒。
時間證明她才是對的,莫爺爺之所以到今天才對孫女露出猙獰的面目,不是因為虎毒不食子,而是因為霏霏對他的話無有不遵,是乖寶寶、好孩子,老人家沒有道理不滿意。
如今,只是在婚事上不肯按照長輩的意思出嫁,老人家馬上翻臉,不惜把孫女逼瘋也不讓她和杜天衡在一起,怎麼不教人心冷!
杜天衡胸口充斥著濃濃的不捨之情,他知道那把琴對霏霏的重要性,死老頭怎麼能賣掉它!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詛咒莫老者不得好死。沒人性的死老頭,願他生生世世受地獄之火的焚燒!
藍慕華忽然打了個寒顫,杜天衡無聲的詛咒讓她心頭泛起輕愁。「爺爺要我在上帝面前發誓,不准我讓你見霏霏。」
杜天衡知道心上人的至交好友是虔誠基督徒,光從她「愛慕耶和華」的芳名就知道她不會把在上帝面前發的誓言當玩笑。
「如果我以後進不了天堂,都是你害的。」
藍慕華指向走廊右邊第一個房間,示意他可以進去了。
好裡加在,小藍沒有被死老頭治得死死,還是讓他見霏霏。
杜天衡感激地朝她一笑,大恩不言謝,只有來日再報。
他輕輕推開門,走進房間。
望著莫吟霏沉靜的睡容,杜天衡心中思潮起伏。
遇見她,是他生命中最奇妙的經驗。
和他在一起,卻是她此生最大的劫數。
同一件事,對不同的人而言,為什麼會有截然不同的後果?
他不懂,他不懂老天爺的想法。
難道天上的神也有七情六慾,也會嫉妒霏霏的完美,所以要讓她吃吃苦頭嗎?好讓自己平衡點嗎?
他不是英才,眾神懶得跟他作對。
她是紅顏,因而命運多舛。
難道說,他的愛反而害了她嗎?
可是,他又怎麼不愛她?
杜天衡熱淚盈眶,想要放聲大哭,卻又怕嚇到床上沉睡的人兒,只能抑制著全身痛苦,低低飲泣。
愛情這東西很奇妙,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鑽進你心裡。
她像和煦的春風,吹暖他的心房,他無從閃避她細緻優雅的魅力,愛的火花迅速點燃,情意就像脫韁野馬無法控制。
幸運之神是眷顧他的,他並不是單相思。
太意外了,渾身上下找不到一點瑕疵的霏霏居然回應他的情意。若非她有意無意的暗示,他是不敢追她的。
原本他相信,他們的愛情不會被任何人擊倒,一直都會很幸福,萬沒料到莫爺爺一句威脅,就讓戀情淒涼地劃下休止符。
任性的捨去,不是不愛她,而是太在乎她,又對自己缺乏信心,覺得自己不是可以為她帶來幸福的人,所以放手,寧願回歸孤獨。
如此,卻也自傷傷人。
脆弱的她受傷遠較他為重。都是他害的,都是他不好,老天為什麼把他該受的懲罰轉嫁在她身上?為什麼?因為這樣反而會讓他更傷心嗎?
杜天衡心頭酸楚,強忍著不讓淚水決堤。
「小傻瓜,你一定要好起來,否則我永遠都不原諒自己。」
床上安詳的睡顏依然平靜,外界的紛紛擾擾,已全然不再縈懷。她的靈魂已經重重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