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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采芹

  他停住,很快地轉過來充滿希望的臉。

  她現在總算弄明白何謂「為美色所迷」。任誰也無法對著他那張俊美而溫柔的臉說不。「你說等你回去見到凱文是什麼意思?」

  「我說了,我一知道你走了,便馬上趕了過來。凱文此刻應該才回到紐約。不過等我回去我會立刻要他離開。」琬蝶一陣困惑。她不久前還看過樓下,沒有看到任何他會坐的車子。那種國家元首出巡才會坐的座車。黑得發亮,大得像一座小別墅,玻璃全和車身一般漆黑。「你在這站多久了?」她疑惑地問。

  「大約兩個小時吧。」

  琬蝶吃一驚。「兩個小時?」

  「我比你早到一會兒。」他說:「我看見你的室友都出去了,才上來。」他沒有說謊。但是…「你怎麼可能這麼快?難道你特地從紐約搭飛機飛來的不成?」紐約和康乃狄克間根本沒有班機。「是直升機。」他回答。

  琬蝶抱在胸前的雙手掉了下來。「直升機?」她不可思議地喃喃重複。

  她的表情給了他些許勇氣,關輅走回到她面前。

  「你在我那的時候,是我失態了,琬蝶。可是我沒想到凱文會擅自作主把你送走。」她僅僅盯著他看。「我還可以叫你琬蝶嗎?」此刻就算他長得像豬八戒,她也原諒他了。「你在這外面站了那麼久,為什麼不敲門或按門鈴?」「我怕你不肯開門。」

  琬蝶往後退開。「進來吧。」

  她似乎看到他眼裹有像似淚光的東西在閃動。「謝謝你。」

  他跨進屋,停在她後面,等她關門,轉過身。她本來要招呼他進客廳坐,但他的表情使她說不出話來。這一瞬間,他所有的冷漠、峻厲和其他千變萬化的面具全部消失,剩下赤裸裸的掙扎。她忽然明白他很害怕,而這個發現揪緊了她。「我很抱歉我像那樣子走開,琬蝶。」他表情裡的情緒也出現在他聲音裡。他深呼吸,慢慢接下去。「沒有人對我好過。從來沒有。因此當你關心我,為了我的……處境,為我難過,我……我不知道如何反應,我……」他的聲音梗住。琬蝶喉間彷彿也被什麼塞住了。「進去坐下吧。」她輕輕說。「不,趁我現在還有勇氣,讓我說完。如果你願意聽的話。」

  「我在聽。」

  「謝謝你。」他又深呼吸。「從我四歲起,我就被教導要和所有人保持距離,包括我的家人、父母。」她駭了一跳。「為什麼..」

  「爸爸要我記住容許人接近我的危險教訓。他深信當年主使綁架我的人,二十幾年來始終未曾放棄尋找我的下落。只要他們找到我,他們還會對我下手。這次恐怕不會就只是綁架勒索而已了。」「你父親和這個主使者有仇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當他開口,他簡短地告訴她。「那是些很難說明的恩怨。但是我父親是個很正直的人。」「可是因為他和別人的恩怨或仇隙,讓你長年的躲在陰影中過日子,對你不是太不公平了嗎?」他苦澀地牽牽嘴角。「父親不願意採取行動報復或傷害他們,只有全力保護我免受他們的傷害。」琬蝶忽然有種捲入了某個漩渦的感覺。「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他直視她。她第一次看見他深邃不可測的雙眸露出近乎坦亮的光芒。「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可是信任別人令你感到恐懼,是嗎?」她柔聲問。

  「恐懼是來自我內心,」他承認,「和你無關。對你,我的害怕是在於擔心我若說錯話,或做了不該有的反應,你就會離我而去。像今天……」「令天我不是自己要離開的。」

  「我知道,那更糟,因為你誤會了我,我……」

  她舉起手輕輕壓住他的嘴唇。「不要再道歉和解釋了,關輅。」

  他抓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你不生氣了?」

  她對他笑了,雖然心裡疼痛又酸楚。「唉,要生你的氣還真難。」

  他用兩隻手掌捧住她的手。「給我時間,給我機會,琬蝶,我願意學。我想學。我要學。」他這一連串的懇求把她弄糊塗了。「學什麼?」

  愛與被愛,他想說。「接受和付出。」但他說。「你教我,好不好?」

  想想他那一屋子的書,他的學富五車,他的要求越教人心酸。

  「這個不需要教,」她溫柔地對他說:「你只要敞開心胸,你的本能會告訴你該如何做。」「我不知道,琬蝶。」他既渴望又無助,「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你相信嗎?我二十七歲了,可是這是第一次我的心大聲喊著「我要」,然後我真的說了出來……」「然後你在這了。」

  看著他眸中閃亮的光彩,他綻開的近乎稚氣但快樂的笑容,琬蝶頓時明白,她愛上了這個表面上看來擁有一切,或者也財大勢強,心地和思維卻純真如少年的男人了。「是,然後我來了,也終於見到了你,而且你不生我的氣了。」但他的口氣還不是很確定。衝動之下,琬蝶走向他,擁抱他。他的身體最初反應是僵硬的。她無限溫柔地繼續擁著他。「沒有關係,關輅。」她輕語。「你可以抱著我。」

  慢慢地,他僵直的身子放鬆了,垂在兩側的雙手舉起來,環過她的肩,輕輕擁住她。「對了,就是這樣。」他小心翼翼的動作引得她一陣心悸。「你可以用力些,關輅,我不會碎的。」「不,我要品味這種感覺。」他低語,輕而柔地把下巴靠在她頭頂,吐出一聲輕歎。「你好香,好柔軟。」他的語音沙啞。「而你好強壯,好結實。」他擁著她的感覺真好。琬蝶閉上眼睛,靠著他的胸膛。關輅也閉上灼熱的眼睛。「琬蝶。哦,琬蝶。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什麼也不需要說。」

  「你不知道你帶給了我什麼。我從來沒有感覺這麼……美好過。」他雙臂輕輕收緊些。「這樣可以嗎?你會不會不舒服?」「不。不會。」她用力回抱他。「關輅……」

  從她的擁抱,關輅感覺到發自內心的關懷和愛,它們點點滴滴如甘泉,經由她的雙手、雙臂、她靠著他的身體,流進他荒漠般的體內。啊,好久了。他哽咽地想著。好久好久了。他覺得他一生彷彿直到此刻才嘗到被擁抱、被關心、被愛的滋味。感覺到他身體的震顫,琬蝶不禁擁他更緊些。她從來沒想到一個單純的、毫無情慾的擁抱,可以教人感受如此深刻,可以如此美好。而她真希望她能給予他更多。他們就這樣靜靜擁著彼此,分享沉默的溫柔和情意,直到敲門聲使他們不得不分開。門外是凱文,他原來漠然得近乎沒有表情的臉上,這時除了厲色,還有強烈的焦灼。他正待兇惡地朝瑰蝶發問,然後一眼看見站在她後面的關輅。「少爺,」凱文的灼慮釋去。「你沒事。」

  「我當然沒事。」關輅冷著臉。「到樓下等我。」

  沒說第二句話,凱文轉身走開。

  他一走,關輅臉部的線條立刻變柔。「對不起。」當她欲開口,他舉起一手。「我為凱文的態度道歉。」儘管瞭解了他的部分成長過程,及必要受到的嚴密保護對他造成的影響,他瞬間說變就變的表情,仍然令她感到不安。「我可以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嗎?」她問。

  「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你說。」

  「不要因為我而開除或責怪凱文。」

  他皺皺眉。「不是因為你……」

  這回輪到她舉手阻止他。「他是在盡他對你的保護之責,如果你因此開除他,另一個人,或者以後來取代他們的人,如何肯像他們這樣忠誠和盡職盡責?」他露出孩子氣的固執。「但他擅自作主送走你。我差點失去你。」

  「你沒有。哪,我在這,不是嗎?」

  他深深望住她。「那麼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永遠不可以離開我。」

  琬蝶的心跳快了幾拍。「如果我答應,它就是個很慎重的承諾了。」

  陰鬱回到他片刻前好不容易閃現光芒的雙眼。「我知道,我無法給你一個美好、永恆的承諾,但不是我不想或不願意,而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未來會如何。」她不禁臉紅了。「我沒有認為你在向我求婚,關輅。」

  陰鬱更深了,深得近似絕望。「我不能。永遠不能。」他的口氣像在宣讀他自己的死亡聲明。「我愛你,琬蝶。第一眼見到你站在我的客廳裡,我對你就有種奇異的強烈的感覺。再見到你之前,我日日夜夜想著你,渴望再見你一面。等終於見到你,我知道只一面是不夠的。我很自私,是嗎?!」她胸臆間脹滿濃濃的感情,無法言語,只能搖頭。

  「我是的。我可以給你一切,可是我也會剝奪掉你原來生活裡的一切。因為和我在一起,你必須跟著我,一起躲在黑暗裡。」「我也愛你,關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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