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琬蝶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甚至不是冰冷的。它的溫度很低,可是它是暖的。「在我們分享、共享過那麼多之後,我們怎麼可能陌生呢?」關軫反手緊握住她。「我知道你現在愛的是我哥哥。」
「我也愛你。」
「但不一樣了,是嗎?」
琬蝶聽得到她聲音裡的傷害,「我愛你們倆,關……關軫。我一樣的愛你們。」「關軫。」關軫酸澀地喃喃。「這名宇由你口中說出來,多奇怪呵。像在叫一個水遠不會存在、從來不曾存在的人。」忽然,她發出淒愴的長笑。「關軫……」
關軫忽地躍起身,她的目光凌厲。「不要叫我關軫。我不是關軫!對你不是!關軫如何愛你?如何給你一個男人可以給你的快樂和……一切……關軫不能……不能!」她長手一揮,凌空而去。
「關軫!」琬蝶哭喊,空伸著一雙手。
「什麼事?」關輅開門衝進來,趕到床邊,抓住她的雙手,「怎麼了?怎麼了,小蝶?」「關輅。」她哭倒在他懷裡。「哦,關輅。」
他緊緊擁住她。「別哭,小蝶。你這樣哭,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我為什麼要遇見你們兩個,又為什麼要愛上你們兩個呢?」她泣不成聲。「我一直想告訴你,」他將唇埋進她發間低語,「可是我感覺到你對……另一個關輅用情那麼深,那麼真。我不知道,小蝶,她……關軫扮的關輅,是那麼優秀。我們除了外表相像,我沒有一點比得上她。」琬蝶淒然搖著頭。「我不是因為知道你們的分別而分別愛上你們,分別愛你們。」他用雙手捧起她的臉,望進她的淚眼,他同樣淚眼盈眶。「你愛我嗎,琬蝶?真正的我,沒有絲毫你愛的另一個關輅的影子?」
她舉手撫摸他的臉。「我是帶著對另一個關輅的愛而愛你的,可是你們還是有所不同,你知道嗎?」她的指尖撫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和唇。「關軫,她是關輅的時候,常常是很冷漠的。即使她愛我,她的感情也總是很壓抑。你不同,關輅。你給我的感覺是真實的,你給我的愛是鮮活的,明白的。」「但是她的愛因為必須壓抑而更深刻,更痛苦,是嗎?」
琬蝶閉一下眼睛,更多眼淚湧出來。「你們都這麼好,你們都這麼好。」「這不是選擇題,小蝶。」他壓低聲音,仍壓不住他的恐懼。
「我知道。」她用覆著淚水的顫抖的唇輕輕吻著他的。「她受了傷害,關輅。她覺得我背叛了她。」他的唇同樣在顫抖。他溫柔地吻她的唇瓣。「你沒有。你不是背叛她。」「我知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她仰起被淚水淹沒的臉龐。「我該怎麼辦?事情為什麼變成這樣?」他再度將她的臉捧在掌心。「我愛你,我要你,小蝶,從第一次見你,我就愛你,要你。假如軫軫活著,假如她不是妹妹,是我弟弟,我絕不會和她爭……」「不,關輅,不要說。」她伸指顫抖地按住他的唇。「你自己說的這不是選擇題。」「我愛你,小蝶。不要說你怕傷害我和軫軫而要離開我。我需要你。」他的吻迫切而充滿恐懼,「我需要你,小蝶,我一無所有,只有你。我只有你了。」「我沒說要離開你,關輅。我只是……」
他灼熱激切的覆住她的嘴唇,用他的舌捲去了她其餘的話,也捲去了她昏亂的思維。在深沉的痛苦、挫折和害怕失去的恐懼中,他們都需要被擁抱,需要親密和愛來安撫心靈的傷痛。琬蝶漸漸地停止哭泣。當他修長的身體帶著她躺下,當他的手和唇以熾熱的力量愛著她,她的泣聲變成喘息。她的十指纏進他的頭髮,她的雙腿勾住他的,讓他的熱力滲入她體內。他突然短暫地起身,迅速地解開她的衣服的同時,她的手也伸向他。然後很快地,他們裸程在彼此眼中,飢渴地迎向對方。床上如狂潮洶湧的激情把寂靜的夜燃燒了起來。
房間黑暗的獄角,一雙看不見的眼睛閃著螢火般的光芒。她的生命突然彷彿復甦了,就像她愛著她的那一夜,她在人間的最後一夜。當時她認為她在給予琬蝶,一個她摯愛卻只能用黑暗的方式去愛的女人。她以她的方式給她快樂和滿足。此際,她完完全全的屬於黑暗了,卻有一盞燈明亮的在她心底點燃。她猝而看見當她親吻、撫愛另一個女人,她也同時愛著她自己。那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想像、渴望在自已是個真正的女人,享受和沉浸於被愛的親密,那種她以前無法得到,不被允許擁有慾望。琬蝶身上有太多她的幻想。她有她被自己扼殺掉的一切。溫婉的女性美,柔軟的曲線,令人心動、渴望的魅力。哦,是的,婉蝶有她想望的一切。她但願她是婉蝶,但她不能,她女性的部分早已和她的人身脫離關係。當她愛琬蝶,她也愛著、念著她遺忘的女兒身。琬蝶是她想像中復活的女人部分的她。她嫉妒的其實不是她哥哥,不是關輅。她嫉妒的事實上是琬蝶。她愛她是個美麗的女人,她也嫉妒她可以做個自由的女人。當床上的兩具軀體在彼此體內爆炸,呼喊出愛語,這份椎心刺骨的了悟,也同時在關軫體內爆炸。她喊出沒有人聽得見的淒厲狂哮,魂魄炸成銀花,消散在黑暗中,她進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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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錦霖的緊張和不安明顯可見,坐在他旁邊,他的妻子宋翠宜則和他呈強烈對比。她冷靜、僵坐如雕像。不論外表如何,關輅心裡明白,他們都在猜測他的來意,而且急於知道,又害怕聽到他可能要說出的話。
關輅把『巨霆』的電腦系統售予國防部的決策,在公司內部引起軒然大波,更教關軫氣得當場化成一陣煙消失不見。但關輅旋即把那筆錢用來挽救了亞洲區幾處瀕臨後援無繼的分支機構,平息了董事會的慌亂。接著他又宣佈公開讓售部分公司股份,鼓勵有能力、有心創業但資金不足,而且在『巨霆』或『關氏』工作多年的老幹部入股。不用說,此舉又差點造成董事會一場動亂,反對最激烈的是他的叔伯們。但他獲得全公司百名員工的喝采和支持。其餘董事和股東也大部分支持他的新開放作風,畢竟他不是把公司送到市場上去拍賣,而是收攏了自關綿棠猝逝後,動亂不安的內部人心。
現在關錦霖和宋翠宜看著他,都不懂他突然登門造訪有何目的,關輅有絕對的權利和力量在董事會上,提議投票否決掉他們在董事會中的席次。從他回來以後,他埋首工作,對外的態度一反關家數十年的傳統,簡直活像個親善大使。從前傳播媒體對關錦棠是敬仰、尊重,有如他是一代巨人。現在關輅樹立的是親和、友善的新形像。媒體都為他瘋狂。可是他的親族卻沒人接近得了他。他們老覺得他身上有股子迫人的寒意,每回他們一靠近他,就忍不住從頭冷到腳的直打寒顫。
「我把我媽接回家了。」關輅慢條斯理開口。
他的開場白大出乎對面兩個人的意料。
「嗯,」關錦霖清清喉嚨,「她好嗎?」
「她很衰弱,神智不清。」他坦白地告訴他們。
關錦霖瞠然,宋翠宜對她丈夫投去冰冷的一眼。「我們去看看她吧。」她說,可是不對著任何人說,好像只是個隨口的提議,說說就算了。「怎麼……」關錦霖結巴道:「一直只是聽說她身體不好,怎麼……」
「我會好好照顧她。」關輅說:「我今天來,主要是告訴大伯,我希望您回去接掌主席。」對面兩張嘴巴同時訝異、愕然的張開。「我還是留在爸爸的辦公室,但是我需要有些時間陪我媽。」「這是你媽的意思嗎?」宋翠宜問:「要錦霖當主席?」
「不,是我的意思。」關輅說畢,起身告辭。「下次開會,我會提出來。」關輅走後,宋翠宜厲色瞪著她丈夫。「你若回去接那個位子,我們就離婚!」「你這是怎麼回事?這麼多年,你爭的不就是這個嗎?」
「我爭?我是為你爭!但段繡文奉送的,我不要,也不許你要!」
「你沒聽見關輅說繡文神智不清了嗎?這是關輅的決定。」
「他早不決定,晚不決定,段繡文出現了,你竟然又可以上台了。他剛回來的時候那副全權志在必得的樣子,選在這個時候改變,太巧了吧!」關錦霖看著他妻子半晌。「你在吃醋。幾十年了,你竟然還在吃繡文的醋?」「你敢在我面前繡文長,繡文短。你不噁心,我還嫌肉麻。」
「天哪,那是她嫁給錦棠之前的事了,陳年老帳……等等,你這幾十年,你敢說你對錦棠完全忘情了嗎?」「你……」她氣結地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