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鐘頭後,他離開辦公室,準備先開車到郊區一所療養院,然後回家,打個電話去康乃狄克的別墅,叫他那一時糊塗的孩子教凱文解安全密碼,然後整理簡單的行裝去機場。他要親自見見這個叫唐琬蝶的女孩。他一件事也沒辦成。他只走到停車場他停車的地方。當他打開車門的剎那,車子「轟」的一聲爆炸,熊熊的火焰瞬間便將他黏在車門和車身的部分破碎肢體燒成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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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 康乃狄克
那輛黑色加長型凱迪拉克剛駛上別墅前的寬敞車道,就被別墅對面兩百公尺外樹林裡一支長管伸縮望遠鏡盯上了。它跟著車子轉上蜿蜒的車道,跟著它停下來,車頭前方一片外表看去不過是片普通馬賽克似磚牆的牆壁,卻原來竟是車庫入口。「妙啊。」他讚歎著這個天衣無縫的設計,注視車庫門扇葉般向上捲開,轎車駛進去,門又慢慢卷下來,又是一片絲毫看不出偽裝的紅磚牆。望遠鏡頭移向窗子,等著。終於燈亮了,然後厚厚的窗幕像舞台上的布幕綬緩自兩邊滑開,留下白色窗幔。隔著窗幔,他可以隱約看到裡面的人影移動。兩個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他不知道這一男是否就是他的目標。不過沒關係,幹他這一行,只要價錢出得夠高,他就有無限耐心,而這次雇他的人相當大方。
他早聽說台灣的中國人錢多得淹過膝蓋,看來不假。今晚月色很好,希望他們是情侶,一會兒出來到月下漫步說情,他好確認一下男的是不是他等的人。一個多月前他看到過他的目標一次。這是他接的第一件對方長相都不知道的案子,但那次他很容易就猜出那個長相奇俊奇美的年輕人,便是他的肉票。因為年輕人身邊緊緊跟隨著一隻魁梧壯碩的黑猩猩。以他的職業和專業經驗,他一看就知道黑猩猩是訓練有素的保鏢,身上而且肯定帶有武器,那種一顆子彈就足以把人胸膛轟個大洞的大口徑手槍。而且黑猩猩雄偉的身軀始終護擋著他的主人,使他那次沒有機會下手。奇怪的是上次他們從別墅出來之前,他根本沒看見他們進去。而當年輕人走進屋,他盯著守在外面的黑猩猩,思索如何把他引開,年輕人卻平空消失了,因為他等了幾個小時後,黑猩猩對著手裡一個黑色通話機說了一會兒話,跟著也進入別墅,然後兩個人都沒再出來過。他稍後冒險潛到屋子附近繞了一圈,發現早已人去屋空。這些人彷彿有遁身術似的。這次沒有黑猩猩或其他像似保鏢的人,在外面守衛或巡視,因此他不敢確定屋裡的男人是不是他上次看見的同一個年輕人。不過他這回會加倍留意,免得又被他遁走。雖然這份差事的收入,足以讓他歇息個好幾年,但二十四小時的在這守株待兔,以乾糧裹腹,露宿樹上,他已開始快沒有耐性了。把望遠鏡穩穩架在樹林中間,他靠向他棲息的樹幹,慢條斯理但蓄勢待發地擦他那把柯爾特自動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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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蝶醒著,凝視著在她身邊的關輅。他睡得好沉,好像他已疲累了好幾個世紀一樣。到了這裡剛開始的一、兩個鐘頭,他就像經過長時間監禁的囚犯享受重獲自由般,在屋子裡每個地方走來走去,到處摸,到處看,然後開心的坐倒在大沙發裡,招手叫她過去,把她緊緊抱在懷裡。「你好奇怪。」她說。
「怎麼說?」他用下巴磨蹭著她的髮鬢,雙手環著她的腰。她坐在他腿中間。「你的樣子好像你第一次來這裡。」
他隔了好半晌才回答。「我父親不讓我來。他給我這邊的鑰匙,以防萬一,可是他交代非必要,我不許到這個地方來。」「以防萬一?」她朝他抬起困惑的臉。
「我也不懂。小時候我來過。不大記得了,六、七歲的時候吧?後來父親就禁止我再來。」琬蝶環顧歐式裝潢的起居室。它的佈置采暖色調,卻溫暖不了室內空洞的氣氛。這裡和關輅的住處很像,都給人一種冰冷的窒息感。「還有一件事很奇怪。」她對他說:「你的寓所和這楝別墅,一張你或你家人的照片都沒有。」「我四歲生日以後就沒有照過相。」他僅如此淡漠答。
他們到達不久,及他們談話間,電話響了三、四次,關輅皆聽而不聞地不理會。「你快樂嗎?」他在她頭頂輕輕問。
韋瓦第的「秋」在室內溫柔的流轉,他只開了沙發一角一盞細高的魯素燈,燈光投向天花板,倒映一輪柔和的淡黃光暈。她偎在他懷裡,不用擔心和顧慮有人在另外一個地方盯著、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感到很安全。」她說,仰首對他微笑。「安全而隱秘,因為只有你和我。」他溫柔地笑了。「我長這麼大,遇到你以後,才知道什麼叫快樂和歡笑。」他的聲音輕如耳語,如音樂。「和愛。我愛你,琬蝶。我要你水遠記得,我愛你。」「我也愛你,可是你為什麼說得好像在道別?」
他眼底揚過一抹淡愁,然後他托著她的下巴,俯下臉,吻了她。第一次,他真正的吻了她。他的唇好輕,好柔軟,像吻著一個甜甜的夢,而如果他太用力,那夢會碎掉。他持續那樣柔柔的吻她,吻了好久。吻得她的心和身體都熱了起來一種緩慢而溫柔的熱,連漸漸升起的激情也是柔柔的。然後他牽著她走進臥室,站在床邊,他用近乎虔敬的專注,緩慢的寬卸她的衣裝,直到她裸程在他眼前。當她伸手去解他的襯衫扣子,他握住她的手。「等一下。」他說。
他讓她躺上床,他伏蹲在地旁邊,從她的額頭、鼻尖、嘴唇,一路順著頸項吻下去,到了她圓潤的胸時,他停下來,雙手捧著它們,輕輕的揉、撫摸,彷彿它們是世間最美的東西。他的眼睛則鍾愛地凝視著它們的形狀、顏色。等他似乎牢牢記住它們了,他的嘴唇低下來,一 一吮吻。他的唇和舌那麼地溫柔然而貪婪地由輕而深地親吻、舔舐她的乳峰。當她不自禁地發出嘎啞的低吟,他升上來再次覆住她的嘴唇。這次的吻充滿了慾望和激情,傳遞著他灼熱的需求。她的手伸向他的褲腰,可是他的身子輕巧地滑下去,俯伏在她雙腿中間,他的手指輕輕在底端撥弄、探索,眼睛注視著她,看到她眩暈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埋下臉,嘴唇取代了手指。
接下來,她所能做的,僅是用雙手抱著他的頭,十指伸進他柔軟得出奇的頭髮裡,急促地呼吸,喘息,直到她像一個終於游到海的盡頭的泳者似的,躺著無力動彈。他又吻上她的嘴唇時,琬蝶嘗到眼淚,她吃了一驚,捧著他的臉。
「關輅?」
他臉上有淚,眼中閃著淚光,但他的笑容是歡愉的,滿足的。「謝謝你,琬蝶。」他沙啞低語。謝謝她?「什麼?」
他搖搖頭,在她身邊躺了下來,拉地入懷。「沒事。讓我抱著你。」
不到一分鐘,他便沉入睡眠中,身上仍穿著出門時的黑衣、黑褲。她在他懷裡,一絲不掛。他睡了一會兒後,她輕輕挪移出他懷裡,坐起來,看他。她其實不用擔心吵醒他,他睡得好熱,像要沉睡上一千年,以彌補他過去不足的睡眠般。她望著他,隱約感到有什麼不對勁,又說不出個所以然。睡著的關輅沒有絲毫男人的陽剛氣,事實上,他全然鬆弛的睡容和睡姿 ── 弓著背,由著腿,她起來後,他原來摟著她的雙臂,一隻彎到頭下枕著,一隻輕輕握拳貼在臉旁邊,這樣子,好像個漂亮的小女孩。她伸手用手指輕拂他微亂的黑髮,內心脹滿愛意。
怎麼辦呢?他的世界和她的是那麼的不同。她交了論文,拿了學位後,便要回台灣了。她不可能真的和他水遠過他們過去一個多月在一起的日子。以他的家庭背景,他父親對他管束、約束之嚴厲,就算關輅要和她廝守終生,她也願意放棄一切:家人、理想,一輩子陪在他身邊,做個他需要的伴侶,他父親也絕不會同意。忽然,睡夢中的關輅用力吸著氣,喘息,好像他呼吸困難般,胸部急劇地起伏。「關輅。」琬蝶靠近他身邊輕輕喚他。「醒醒,關輅。」
他完全沒有反應,沒有動彈,嘴唇彎曲起來,呼吸更喘息。
「關輅!」她這次聲音大了些,推推他的肩膀。那裡繃得緊緊的。「醒醒。」她稍用力些推他,搖他。「醒醒,關輅。」他驀地張開眼睛,睜得大大的。他的臉色蒼白,茫然的眼神一度集中在她臉上,然後轉開,他坐了起來,直視前方,專注的樣子好像他正前方有什麼人站在那。「關輅?」她挪坐到他右前方。他臉上有些奇異的表情,像是激動、喜悅、熱切。「關輅。」「他活著。」他喃喃,轉向她,他對她又說一遍。「他活著,他沒死。」琬蝶一頭霧水。「誰?關輅,你在說誰?」